第四卷 戎马逸 第一章 西征日调万黄金(第2/3页)

“著取戎衣为与谁,双蛾久惯笑须眉。忽然旖旎行边塞,且驱骢马越斑骓……乐陶陶、且衔杯,行矣关山不需归。战罢银河悬青索,系取长庚与相偎……”

韩锷听得心中一阵轻颤。方柠她,虽为女儿,但这一场情事,其实她从来都是主动的。就像她唱——战罢银河悬青索、系取长庚与相偎,那也是她主动的系缚与操控。

那歌声柔柔的,杜方柠所有的杀伐决断这时都隐藏在一片柔情之下,让人觉得。这么温柔柔的披着一层绮靡之纱,就是入她毂中,却也没什么不甘的了,那一股柔情让韩锷也不能不心动。他听到心里一个独立的自我轻轻呻吟了一声,由不住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向杜方柠的手上罩去,口里低声道:“方柠,前日居延之围,多靠了你了。”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子啊,软语轻喃时,居然说出这样一句,可杜方柠感到他手里的热力是震颤的。又何必计较什么他说些什么呢?此情此景,说什么本不是重要的吧?重要的是……她一回脸,只见韩锷晒得黑黑的脸膛上的嘴唇似乎都燃烧了起来,汗涔涔的脸上。眼珠儿也黑得像要烧起来,把所有的一切都烧入他瞳中的黑暗,那一份男子的魅惑让杜方柠的心中也一时缠绵了。杜方柠缓缓地闭上了眼,天边的落阳正以一片温情烧灼着这片林中的红柳,要让它们记住并等待它明天的到来。韩锷身上的肌肉轻轻地颤着,觉得自己手里的方柠的手正如水般化去,而他的手却似烧红的烙铁,只想醮入水中,哧啦啦得一烫一淬。

水样的方柠似乎就等着他一吸入唇,解己焦渴,慰彼深情。他的手轻轻地顺着杜方柠的臂摸了上去,戎衣之下,还是一个如此温软的身体,那皮肤隔了衣服还是像水面被微风拂动似的荡漾起来。他的手已轻轻地溯到了方柠的颈侧,那一抹奶滑,只让他觉得自己身子某处都坚硬了。火色夕阳,酥软红柳,沙延衾榻,风展帷幔。这样的塞外,这样的可人儿,这场生命还有什么比之更可期待呢……

可他胸腹中似乎有什么突地一阵绞痛。这一痛真痛得非同小可,像一把刀子猛地戳了过来。就是韩锷这么善于忍痛之人,不由也一时心如刀绞。他咬紧牙才没有哼出声来,却只见他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先还惊诧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脑子里没端由地似想起了什么——那是一张神色很乖戾地看着他的脸,那是……殊儿!

韩锷突然想起利大夫的话,没错……是阿堵!小殊下在自己身上的‘阿堵’终于发作了!利大夫不是说,这蛊毒一到自己真情发作时,就会同时发作的吗?利大夫说他的药效可管一年,如今,一年之期早过。韩锷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服住自己心脉中乱窜的真气,好一时,才缓过一口气来。睁开眼,却见方柠正看着自己。他勉强笑了笑,杜方柠关切道:“身上有伤?”

韩锷点了点头——他也不知怎么解释。但这么一冷一热之下,他只觉得刚才还那么明灿的红柳林在他眼中此时似也荒凉了下来。两人默默地各想着各的心事,有一时,杜方柠才道:“走吧。”

韩锷点了点头。看了眼杜方柠系在桩上的风筝线,问道:“这风筝怎么办呢?”向晚风已大了些,没有杜方柠操控,那风筝也自在天上飞着。杜方柠忽一指划断了那风筝的线,那风筝一脱束缚,呼啦啦地飞走了。韩锷“呀”地一声,只觉可惜。却听方柠笑道:“让它们去吧。人世总有纠缠,它们两只雁儿,给它们无拘无束些倒好。哪怕最后总不是一头掉下,载到哪个泥沟荒沙里,但毕竟总还算飞过。”

韩锷无语。他与杜方柠上了马,骑在马上缓行。走了一刻,觉得太阳吊在西边那么金黄黄地照着,两人骑着马的影子拖在地上,有时偶碰在一起,有时又分开。就这么并辔缓行,一点温暖就那么慢慢地浸了开来——这样的并缰慢步真的是很好,韩锷只情愿:这条路永远走不完才好。

杜方柠却开始有意落后半步,她好久没看到韩锷了。沉默时的韩锷似乎更有风采,那是暗藏自晦后的光芒与宁寂。看着韩锷马上矫捷的身影,杜方柠的眼中神彩变幻。只见他因为热,已掳起了袖子,一条黑瘦瘦的胳膊控着马缰。肱头凸起,肌肉精健,小臂上面的汗毛金黄黄的。

杜方柠一呆,只觉得条胳膊就那么汗莹莹地映入自己眼里,夹着一点男子的腥气,在这闷热的晚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杜方柠看了两眼,眼神似乎被它吸住了,呼吸忽紧了起来。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怎么像……她的脸上忽升起一抹潮红,鼻息也重了。走在前面的韩锷也发觉到了,他一回头,全不知自己就是起因地问道:“怎么了?”

杜方柠脸上腾地一红,在他没看清自己脸以前,已策马飞奔起来。韩锷还在为她的举动怔着,却听杜方柠口里简短道:“快跑,看我的骢儿快还是你的斑骓快。”

一连几天,韩锷最怕见到的就是杜方柠了。因为只要心中温柔绮念一起,胸腹间立时就刀刮般的难受。算起来,这蛊毒中的也好有一年多了。他以前虽常常想起方柠,但总觉得彼此间山遥海远的,虽一念起时偶然间觉得胸腹间小有不适,还没什么大碍。可现在,关山飞渡、塞外同袍后,与杜方柠之间虽几月不见,却更觉彼此同心。这股温柔念头一旦深种,加之利大夫的药性已过,那蛊毒发作得就格外厉害起来。

原来他只是心爱这个女孩,觉得她好是神秘好好是迷幻,乐游原上一见倾心。渐渐了解后,不由多生了一份怜惜出来:她原来也是一个那么挣扎着的苦命女子。如今,那爱意底下,却又平添了一分别样的敬重——他早于几月前就从杜方柠派来的使者口里听到,当日居延陷围时杜方柠怎样的青索短匕,城头酣战!他当时听得心里就热血一涌。这几日居延城里居住下来,与杜方柠虽日日见面,可他却要时时提防着那份突发的绞痛之感。又不能露在面上,惹杜方柠担心,这日子过得可大是苦恼。

而每到夜来,他与杜方柠的歇宿之处却就在同一个驿馆。躺在床上,静静的夜中,虽隔着几间房,只觉得彼此似乎呼吸都是清晰可闻的了。那时的他总是不免微涉绮思,象一句诗里说的“每到夜来惯绮思”。那时,方柠那青森森的发似乎借着夜色的掩盖不由得就在韩锷的心头长了出来。他伸手想轻轻抚开那乱委的发,幻想着下面该是一张怎样迷乱痴情的脸儿,可那脸上隐于睫下的神采是他一直感到神秘与不懂的。可他想了解她、读懂她,却似又无门而入。可夜,这是夜,在夜里,他会幻想着把她那一层坚硬的表皮剥开,象、剥开——岭南佳果荔枝,剥开后,会是怎样一种赏心悦目惊心动魄的莹白?如果把那汁肉咬破,让她所有的滋味溅入自己的齿颊,是不是他就可以更深地把她读懂读透,让她对自己产生更深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