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马逸 第三章 迁转三州防御使

“小计,你干什么去了?”余小计脸红红地没有答话。韩锷见他溜进门来后神色间就一片迷茫,若有所失的样子,不由又追问了遍。余小计这才听清了似的,张口讷讷道:“我……进宫去了。居延王妃说是想见我,派了个侍者来,我就跟着进宫去了。”

韩锷认真望向他脸上,心中奇道:朴厄绯怎么会突然间想见小计?看到小计失神的神态,他忽联想到了什么,不由一笑道:“王妃很漂亮吧?”

余小计点点头:“嗯……”他的神态似乎还沉浸在惊见朴厄绯的情绪中。韩锷不由一笑,长长拖了声:“噢……”余小计还有点呆呆的,半晌才觉得韩锷的声音怪怪的。及看清了韩锷脸上的笑,回过神来,脸一红,一拳擂到韩锷后心上,叫道:“你‘噢’个什么?”

韩锷心道:小计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只是朴厄绯的年纪却大了些。他微微一笑:“我没‘噢’什么——倒是你,急个什么?”余小计更不好意思,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爪捏到韩锷身上,疼得他一咧嘴。要说起韩锷技成以来,行走江湖,让他挨这么多打的也只有这个小计了。只觉小计这次却是使了足劲儿,背心里一派火辣,知道小计真要恼了。见余小计就待说话,韩锷看着他的脸,忽有些怔忡。接着一把抓过他,把他拖到自己身前,两眼直盯到他的脸上,怔怔地直管看。

余小计先恼后羞,急怒道:“看个什么?”

韩锷这半年多来,与小计重逢后,一直军务繁忙,心里事多,倒真的还从未把小计这么认真打量过。一直以来除了觉得他身材猛地窜高外,也没别的感觉。这时直直向他脸上盯去,只见小计脸上的那块青记已经淡得差不多快不见了,露出眉峰挺秀。大大的两眼,尖尖的下颏,竟已出落成好俊秀的一个少年。韩锷自觉也不算丑,可这么一望之下,只觉比起这小弟,自己可是逊色多多。而且……小计那眉眼之间,依稀有点熟识,竟有点像是……韩锷皱了皱眉……当日曾匆匆一见过的,卫子衿的模样。

这个人韩锷久已未曾想起了。韩锷本对相貌不敏感,这时这么突然想起盯着余小计看,却是因为适才想到朴厄妃那倾城丽色,只怕当世再没有人配得上她了。由此脑子一转,却联想起那日芝兰院中所见的卫子衿的那难描难画的风神,似乎倒只有那个幽居芝兰院的男子论起容色来还能与她仿佛。他正自笑怎么想起朴厄绯时却联想起那么不相干的一个男子,眼角一扫时,这才突然注意到余小计的相貌的。那大大的双眼,尖尖的下颏,确实与卫子衿有一点象。

余小计被他盯得不耐,正要侧头,却被他手扳住了。余小计挣不脱,口里恼道:“锷哥,你再这么疯,我可要恼了啊!也没见你这样的,从跟杜方柠闹别扭,人就跟失心疯了似的。”他对杜方柠一向缺乏好感,称呼起来从来连名带姓,极不尊重。韩锷也不以为意,也不好跟他明讲,只笑道:“我就是要看看,怎么这两天出门,再也没人看我了?原来我身边果然珠玉在侧。你锷哥又老又丑,是再没人看的了。”

余小计脸一红,“呸”了一声,“你还丑,你丑会把我姐姐迷得五迷三道的?连死都怕死不利索,为了你还要还魂呢。”

他说及他的亡姐,却并无伤痛之意,韩锷倒是心头一惨。只听小计嘟嘟囔囔道:“我今天真倒霉,怎么老被人搬着脸儿看来看去的……我今天脸上长花儿了?”韩锷听说,奇道:“又有谁搬你的脸了?”

余小计脸一红,他跟锷哥一向并无顾忌,有什么说什么,但这时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嘟囔道:“还不是居延王妃。她搬了我的脸,只管说人听不懂的,什么‘长大了,果然长大了’……”他那里犹自发表着不满,韩锷却愣住了,只觉这话背后必有干连。小计的身世本就像个迷:他的骨龄与实际年龄的不和,他突然的拨高,他在轮回巷里余家的出身来历,还有,那朴厄绯与余皇后的关系……他怔了怔,接着想起初到居延城时那个黑衣算命女子的话:“如果,你能弄清居延王宫里发生的事,你就能找到知道那药下落的人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得到她的帮助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获得那个世上绝无仅有的药了”。她的话,难道指的是朴厄绯?却听门外连玉禀道:“韩帅,伊吾城格飞王子求见。”

韩锷静静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格飞王子的相貌。伊吾城的格飞王子是前伊吾王的庶出之子,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个子比韩锷要高一点。身材挺拔,举止稳健,却又透着一股年轻人还未褪尽的飙劲儿。黑黑的脸上,神情间有一种别样的阴冷剽悍,这份气度,该定会很讨女人喜欢吧?

韩锷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伊吾城自那次举事,摆脱掉羌戎的控制,废掉了那个城中百姓极为不满、为羌戎所立的伊吾王后,新伊吾王的位置就一直空悬,伊吾前王室子弟与强势贵族之间对此王位就展开了争逐。

更有不少人到韩锷这里来打探消息以求臂助。这本是伊吾城内务,韩锷轻易也不好表示意见,他这边正忙——朝廷已下旨意,褒奖韩锷于西域十五城作为,迁升他为庭州、伊州、西州的三州防御使,同时还领着西路宣抚使的名衔。其实如今又哪有那三州存在了?这三州本在塞外,朝廷已荒弃多年,除了庭州还少有居民。剩余二州,都几近空城了,韩锷明白朝廷是要他经营西路的意思,此时方柠正在为建立防御使衙门闹腾着。以杜方柠来信的意思,却是虽不要辉煌、也要气气派派地盖上一个防御衙门,才能一宣国威,一镇羌戎。韩锷体恤物力艰辛,倒不太同意。听杜方柠说因伊吾城池牢固,已打算在那边动土兴建。

韩锷自己一向但求做事,倒没想及别的。可附近之人闻得,都晓得韩锷只怕要在这西北之地长驻了,所有希望将他仰仗得他庇护的人却也一拨一拨地找了来,这格飞此来想来还是为了这个。韩锷苦苦一笑,他素厌人间倾轧,权名之争,但如今,当其位、谋其政,却再也摆脱不开。

伊吾王位的事,他也不能不操心,一向为此还跟库赞密通消息。这位伊吾王子格飞,据库赞说倒是一个难得的有担当的人物,自羌戎入主伊吾城,一直率所部在荒野游猎。但他为人狠辣,库赞对他也是褒贬参半。他身份又是庶出,在伊吾城中就有不少势力反对他对王位的企图,包括前伊吾王王后一家。韩锷静静地瞧着这个人——这时他来见自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