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赋 第十四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第3/3页)

韩锷一怔:“漠上玫?”然后,他心里忽升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这时,希望的却是那个女子越狠辣才越好,因为那关系到……他忽疾道:“把小计的尸首……带来。”

赵常量一愕,马上转身而去,东宫的人正不知怎么办,方柠却冲他们摇了摇头,赵常量无人阻拦地去了。杜方柠忽淡淡道:“所有不相干的人该睡的就睡了吧,该避的就避了吧。”

杜香山几人望她一眼,知道她在要自己几个走开。他们互看了下,也觉得他们留在这里也没办法,迟疑了下就离开了。

阁内阁外一时没人了。韩锷心中百味俱陈,忧忧乱乱,只见杜方柠忽抬脸冲他一笑:“经年不见,你没怎么变,你觉得我……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吗?”

韩锷抬眼看向她的脸,只觉得确实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杜方柠见他点了点头,便微微一笑道“倒没别的——我只是在见你之前吃了一点点砒霜。”

韩锷几一惊欲起……但他没有动。只听杜方柠微笑道:“没事儿的,只一点点——你可能不知道,砒霜能催人气血,能让你颜色活鲜。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比平时要好看?”

韩锷怔怔地看向她脸上:方柠一向很美,但他还从没感觉到她象今夜这样的美……她为什么这时还要说这些个?只听杜方柠低声道:“现在的我,有没有朴厄绯好看?”

原来她真的要问自己的是这一句。当日韩锷一见朴厄绯当场惊艳的神情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来她却还一直牢记在心间。她的表情中有一点羞涩,有一点得意,也有一点苦痛……韩锷心中却只觉伤惨,他心底低声道:“阿柠,你这又是何苦?我喜欢过你,可那不是为天底下人都没有你好看。”可那一点温柔还是那么弥弥漫漫地升了起来,牵扯上他的眉梢发脚,似乎缭缭绕绕,无非浅责轻恋。

但一具带血的身子的幻象横在他的眼前。杜方柠忽惨然一笑:“其实,你一会儿真的要杀太子的话,我也不会怪你。”她叹了口气:“我反而会更佩服你,如果我能跟你一样的快意恩仇的话就好了,我还会在你杀他之后助你脱困。而我刚才所说的,却也都是实话。你就算杀了太子,我为城南二姓,搏也要跟仆射堂一搏的!”

然后她又叹了口气,只听她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服那一为砒霜吗?因为……这也许真的是咱们的最后一次相见。我只希望,在你心中,我永永远远,可以都那么好看。”

韩锷心中一惨。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往常一样的木讷。杜方柠却心底一叹——没有机会,还是没有机会。从她进来起,无论言语,容颜。语气,都已斟酌数变,就是要搅乱锷的心态。可是,他的心虽已乱,却非全乱,她依旧无暇得机从他手中夺过太子来。可她心神微微一迷:自己何必还要那么镇定,她与他,他与她,她只想想起这一日之局后的她与他……她想起当年,只要自己略施巧笑,锷他都会……她唇边微微一笑,想起记忆中那个虽表面淡定,勉力自恃,其实时时都为自己陷入神思迷狂的韩锷——那时真年少啊,他还会为一个人那样的心动。那时的自己,要引开他的注意力真的好简单。可现在,为何一切已变?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好久好久,没再说话。突然脚步声传来,赵常量与乌镇海同时走了进来,他们随身携带的有一具小棺。韩锷第一眼看到那棺木时,脸上就一片空白。东宫门下这时也聚了过来,但韩锷心头却忽有一种感觉……他为什么没感到那种人天永隔的撕心之痛?他却又不敢置信于那一份意外。但他与小计相处日久,他觉得,如果真是小计的尸身,他该能够……

——如今棺就在他面前,里面的人儿看来真是小计,眉眼俱是,韩锷忽伸手探入他的衣内。乌镇海与赵常量觉得他只怕迷狂了,东宫僚属也人人大气不敢出,韩锷的另一手却一直握着剑。但韩锷一探之下,面色忽然静了,没有一丁点神色。人人都在盯着他,可他依旧面上没有一点神色。人人都在猜他脑中想的是什么,他的脑中头一个想到的念头却是:漠上玫!

漠上玫!——这不是小计,无论她以大荒山秘术把面容身材伪装得多么像,但这不是小计,小计身上最幽秘的表征这个世上该只有他一人知道,他静静吸了口气。赶在他有动作前,杜方柠却一正容,“你难道真的要杀了这东宫太子?你真的觉得那数万生民流离失所,长安城中沸腾一乱就真的那么有趣好玩?……我们生在局中,不得不尔,那是命。你却原本身当局外,这个长安,你即无力解局,又何必前来?”

韩锷却忽一回眼:“这不是小计。”

满场之人一惊,人人都觉得那定是小计,怎么韩锷反说不是?乌镇海与赵常量还以为韩锷迷神了,可一望到他眼,只觉得清清亮亮。韩锷忽猛一起身,望向杜方柠道:“过了这七天,我几已可以断定,劫取小计的可能真非是东宫之人了。我只要你一句话,小计是否确实不在东宫人之手?”

杜方柠点了点头。韩锷一伸手拂开了太子贽华被封的昏睡穴,在他身上微微揉按了两下,助他恢复精神,口里冷冷道:“那好,现在就有劳太子送我出宫吧。”

东宫之人没料到韩锷真的说走就走。他左手仍按在太子肩上,抚着他就向宫门走去,乌镇海与赵常量迷惑地抱棺相随。杜方柠却没有送,韩锷刚才步出暖阁之时,回顾了她一眼。她还从未见过他那么惨淡的神色,心里只觉得什么东西咯崩一声,已经碎了,且永难恢复。

韩锷胁太子走到了东宫门后,他身侧最近就是卜应与韦铤。宫外,是一个茫茫的夜。韩锷忽松开太子贽华,纵身前行。商山四皓就要追,他们这些日子可是受了太多闷气,杜香山却挥手拦住,要他们抢先看下韩锷在太子贽华身上有没有下暗手。卜应与韦铤怒目望向韩锷去向,韩锷已走出将近两丈,他的身子忽倒跃而回,商山四皓与杜香山、周槐宾怒叫一声,齐齐护向太子贽华身侧。韩锷的腰下之剑忽已脱鞘而出,这一剑居然击向的却是韦铤。只听空中锵然一声,他的剑在回势时与卜应的不测刀交击了一下。他这一下出手太过突兀,在场之人无人料到,却是他最称手的“石火光中寄此身”。只听韩锷激声高叫道:“我龙城卫下,无可以轻杀之人!”

他这回身一剑,居然已剑落韦铤左臂。这一击,却是对韦铤当日剑断胆卫胡尧民一臂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