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人的镖局(第2/2页)

裴红棂不知他怎么问及于此,她开始后悔勾起了余老人伤败的经历,点点头说:“是。”

余老人轻轻一喟:“他们的总局在洛阳,你知道他们的总局局主是谁吗?”

裴红棂摇摇头,她哪知道这些。

“他叫宁烽。”

出了一会儿神,余老人轻声道:“他原来就是威正镖局三大副总镖头之一。”

裴红棂一愣,原来如此。

威正镖局当年一个副总镖头也能独创出如今这一大摊事业?看来余老人当年果然不凡。裴红棂轻声道:“原来悦字总局局主当年也是你老手下,后来怎么另立门户了呢?”

余老人的双眼若有失神:“那年我们和东密结了梁子。走镖这行,最怕结上大梁子,何况对手是大势力——生意就辛苦起来,我们死不起人啊!当时的威正再求发展非得大牺牲不可,但——手下镖师镖头们都不愿了。一个是不愿结东密这个强仇,二是——他们对镖局的拖累也有所不满。”

“当时,镖局一共丧过二十七个镖头。于是镖局也就有了二十七门孤寡、一百七十三人需要供养。这时后来的镖师开始暗里埋怨,他们都是在替死人拼命了。我理解他们,毕竟走镖都是拼命拼出来的银子,用来养别人的孤寡,他们不满理所应当。但——他们没有想过,威正这块牌子也是那二十七条命换来的呀。后来,宁烽副总镖头与我意见相左,他就扯旗出去独干了,建了悦字镖局,现在已是行内第一号招牌了。我们威正的镖头却越走越少,后来我知道,都到宁镖头手下了。”他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裴红棂体会得到他那种伤心,有什么比这么活活抽空一个镖局更让局主悲哀的?那一肩一臂的伤,那败,想来都不会让这老人的心伤如此之深。她轻轻翻了翻烤在火灰里的马蹄儿,轻声道:“然后呢?”

余老人苦笑了下,一挑眉:“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个场面,威正镖局几乎已经死了,我把它迁出长安,僵卧在临潼这个小巷里。整个局子,就只剩我一刀一人。”他的声音有些凄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烈士暮年,悲惨如此。

窗外北风呼呼刮着,裴红棂说不出话来。她不该勾起老人的伤心事。她太自以为是了。她看着火光中老人的脸,不知怎么,有一种想抱抱他的感觉。但只怕他会觉得,那是对他尊严的干犯。

风声柴爆中,小稚忽然问:“那爷爷你为什么还要一年走一次镖呢?”

余老人回过神,眼中有一种人世的温暖,拍拍他红红的小脸:“因为,我们威正镖局还有整整二十七门孤寡呀,一百七十几口人,所有人可以不要她们,我不能不要呀。”

裴红棂忽然觉得这个破败的小巷,破烂的正厅里原来充满了暖意——还有人,还有人如此坚持!

只听余老人温暖地道:“我一生未娶,又是孤儿,他们其实也就是我的家人。我一年接一趟镖是为了要养他们。那时那些孩子都还小,现在都成大小伙子了,好多都又有孩子了。之所以一年只接一趟,一是为避免同行猜忌,二是威正只剩我一个人了,又越来越老,一趟就足够我费力气了。”

裴红棂望着他,一趟镖养活一百七十余人?他没说,但她不知道这老人接的该是怎样的险镖、绝镖,蹚过多少穷山恶水,踏过多少匪窝盗寨,会过多少亡命巨寇,才把这二十余门孤寡拉扯下来的。她第一次发觉,原来人世如此温暖。她看向门口,猛然忆起那似刀镌在门柱上的楹联,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

毕生寒窘千钟醉

廿门孤寡半肩挑

——廿门孤寡半肩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