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月光刀光烛光〔三〕

大约在栾照宴请寇寿题、楚红玉的前一刻,栾府的大门被扣响。

老门仆听到门外传来一句官腔:“府衙奉钦差之名前来公办,速速开门,不得有误。”那声音乃是字正腔圆的京都口音,不像有假,老门仆赶忙上前。他推开朱门便睹见门外站着一队人,数目有三十人之多,这群人虽不整齐,但井然有序。领头一人正对着开启的府门轻轻摇着头,那人腰畔挂刀,身材颀长,与其身后布衣相随的人众不同,此人衣裳所绣的金线在门前灯笼的映照下浮现出夸张的飞鱼之形。

门仆愣愣道:“大人,敢问……”

“朱漆啊。”那人用手指揩过栾府大门,不理通报的程序,径自而入。

飞鱼服象征着身份与地位,只有立下奇功的重臣才有资格受赏。

老仆暗想,听说城里来了钦差大臣,莫非眼前这人就是?焉能阻拦!老门仆贴在门边,看着三十余人从他身边幽灵般无声息的穿进府门,大气也不敢出。

一条笔直的汉白玉石道铺向前方,两侧苍松古柏擎起树冠如伞盖,眺望过去是层叠的楼台亭榭。品无三带领一众逆鳞卫进入栾府,沿着题记“明月松间照”的石路刚走出几十步,忽听一声大喝,“何方人等?统统给我站住!”前方屋宇闪出百余护院,个个刀剑在手,阻住了去路。

人群中挤出栾照的亲信“雷影脚”巴峰、“一日寒”欧阳坚,高喊之人正是巴峰。

见是品无三,巴峰先倨后恭,假个笑脸道:“小人该死,以为是那里来的不速之客,没有认出是钦差品大人,品大人是来探看栾校尉的吧,校尉重病在身,怕是不能见客。”

品无三“喔”了一声,信步不停。

挡着路线的巴峰退步,慌乱道:“校尉重疾外染,为大人贵体着想,还请改日再来。”

品无三淡淡道:“无妨,就今日。”

巴峰对着一直前进的品无三,连连退步,颇为不知所措。品无三的到来极其突然,府衙的内线竟没有先行知会。他已派人前去通告栾照,但考虑栾照在接星台还应付着两个杀手,时间上应该赶不及准备,所以他怎么也需要挡着品无三一会。

可是怎么挡?

巴峰绞尽脑汁、琢磨言辞的时候,品无三悄然俯了身。

月下的品无三俯身、沉肩,一弯手搭上了刀柄,其冠帽垂下的朱缨与刀把的红穗同时在风中飘动,那是斑驳树影中难以察觉的一抹红。

刀光骤现。

突兀而起的刀光像是人群面上的错愕。

没有人会想到品无三如此就动了手。

巴峰亦没想到。

巴峰更没有想到品无三一出刀,他的腿就断了,他侵淫一生功力的双腿自膝往下被一刀削断!

巴峰的轻功、脚法俱被这一刀夺去。

血未狂飙,刀光连闪。

品无三俯身一刀斩了巴峰的双腿,那刀光紧接追着欧阳坚而来。

月光普照,刀不可避。

欧阳坚出掌,急退。

但刀光更快,刀光快似一阵月下清风,简直快过了欧阳进心中的念头。

中刀!

品无三应手一刀斩在欧阳坚肩头。

中刀的瞬间,欧阳坚祭出的一掌正印到自身丹田气海,他这一掌不为攻敌竟是自戕!欧阳坚随即单手疾点手少阴经脉的少海、青灵、极泉三穴。

品无三眉头微皱,他本以为一刀可将欧阳坚斜劈为两截,可是一刀下去,只入肩二分,那刀斩骨肉的声音也不同,是“喀喇”的一响,听来仿佛是冰山碎裂的滋味。

“‘雪山老祖’是你什么人?”品无三一边抽刀询问,一边二指一挥,向手下逆鳞卫打出斩杀无赦的手势。

那巴峰翻滚在地,血涌如泉。众护院弃之不顾,惊恐哗散,但几十名逆鳞卫快如鬼魅的追击在他们身后,刃冷无情,不出片刻功夫,这些栾府爪牙就全部魂飞天外,血流成河。

品无三从欧阳坚的肩头启刀而出之时,欧阳坚的创口没有标血,只有一些红色的晶体从肩头散下,坠地即碎,然后慢慢融化。

欧阳坚施展“雪山派”奇功“冰血暴”化血为冰,硬捱了品无三一刀,元气大伤,体内寒意和恐惧令他浑身哆嗦,此时听品无三一言,欧阳坚回过一张惨白的面目,颤声道:“大人认识我师尊?”

品无三淡淡道:“算是老相识了。”

欧阳坚面色一喜,自觉抓到了生机,“看在师尊面上,大人饶……”

一道光恰时照在他生出希望的脸庞。

光是刀光。

乍起乍灭。

欧阳坚一颗欢喜头颅凌空飞起。

“因为有点交情,所以才替他清理门户啊。”品无三一震长刀,藐视着正在地面惨嘶爬行的巴峰,柔声道:“供出栾照所在,就替你止血。”

接星台的模样是一间新起花榭连着古旧的歇山小殿。接星台与中院中央的红楼遥隔百丈相对,再延连上后院标志性建筑风过阁,三处楼台恰好位于一条线上,顺此线路从正门直铺过来的石路是栾府的中枢通道。

此台取名“接星”,因其筑于迎客厅后身的天然隆丘丘顶,主建筑的那座歇山式小型供殿翘角四起,远观其态,如见一只接收夜空飘陨星光的梵手。此台兴修于栾寇尚在之时,原初被设计成祭祖、祷天的庄严场所,现今栾照在殿前添修花榭屋舍,就成了玩乐的空中花园,祖宗的灵牌则都被他迁到了后院风过阁。

三个人隐身在迎客厅后窗观察着接星台的状况。

说是三个人,这并不加上被捆绑的栾府管家。

三人一个雄躯伟岸,剽悍冷酷,乃是抱刀在胸的高行天。另一个挺立如松,俊朗年轻,则是提着短剑的陆无归。还有一个人仰望着接星台,痴痴念道:“不是楼宇就是台阁,好家伙,府邸搞得这么气派。”这个是金寒窗。

高行天道:“小六,一会分开时,看好他。”

金寒窗把这个“他”对号入座,蓦地不满,愤愤道:“‘他’是指谁啊?什么叫看好我?”

高行天补充道:“别让这家伙死了。”

金寒窗为之气结。

陆无归道:“你在菜市口的最后一刀……”

高行天道:“怎么?”

陆无归道:“站在你的立场上,我也想不明白。杀鸡却用牛刀,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在影响?”

“如果是同类,哪怕对方骨髓的气味也闻得到,敌意的,嗜血的,兴奋的,离了曾老街,必定有人一直跟我到了菜市口,我的直觉错不了,那一刀是被强烈的敌意所催,或许我不出刀,那一刻就会有人出手。”高行天肃容道:“除了‘一家亲’的刺客,朝廷的高手,极可能还有别的势力插手暮望,万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