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怒放与凋谢〔八〕

“你是栾照?”金寒窗声音寒得像是炼狱中的冰,冥池怨气凝结成的霜,他森冷切齿的道:“对的……,是你。那贼就应该是你这般模样,亲眼见到你,让我更加恶心!”金寒窗向前,少年的心海闪回着一幅幅画面,青州暮望的清明鬼雨、蚂蚁小镇的孤独长街、盘古路的翻山越岭、开天岩的里许桃花、斑雨乡的袅袅炊烟,这些旅程不乏美好的一面,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被人抛弃,被人出卖,被人鄙夷,被人追杀,他觉得抵达今天的小院总算是到了终点了。

杀了此人,了无牵挂。

在杀栾祥光之前,金寒窗手上没有一条人命。他在家中是老么,排行最末,按理说么子是家中最得宠的,但金寒窗在父亲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感受。金月游总嫌他优柔寡断,心志懦弱,难堪大用,他也习惯了父亲那充满失望的面孔。闹出青州之事,金月游对他不管不问,这都在金寒窗的意料之中,他认定了父亲心中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他本不想杀人,虽然曾经就是因为这一点,父亲更加坐实了对他懦弱的看法,但他有着坚持,并不想改变。他小时候就听说过大侠的故事,那位叫做楚方的侠客一生传奇,败过无数强敌,赢得万人尊敬,但自始至终未杀一人。

金寒窗想效仿这种仁术,可是他无法做到。人,总是一失控就杀了。命,总是一热血就豁出去了。

还是自己太弱了。

可以仁,但是金寒窗知道自己还不行,他只是一个弱者,他只能选择杀戮。

披着月光,脚踏荒草,金寒窗突进!适才于井口狙杀史都,金寒窗才明白使用锦瑟伞的真谛。

恐怖的爆发力才是锦瑟伞的可怕之处!

以往他总依仗着锦瑟伞的射程,把黑伞当做长枪使用,制敌以远。但锦瑟伞并不是一支连弩或长枪,这其实是一把塞满火药的匕首,距离越近,它喷出的死亡气息就越炽烈。

栾照嘶声叫道:“贾文,给我宰了他!”

贾文默然不动。柴屋内的一幕让贾文心底发寒,如果有人在背后推一把,任谁能躲过那怪伞的攻击。他不想冲锋在前,却死在背后。

这一番和相府的眼线接触下来,贾文知道栾照彻底失势,不可能东山再起,栾照要想保全性命只有去獭搭山落草。那山上贼寇原本势盛,但五年前匪首皆死于某位不留名的大侠之手,此后獭搭山实力衰落,栾照顺势收为己用。贾文从西南“火云洞”来闯中原为是要闯出个名堂,随栾照沦落成山贼?他怎么可能甘心。贾文暗想那地道不知是否真的能通到城外?心中已动了抛弃栾照的念头。再望见那愤怒者手持黑伞突击栾照,贾文再不犹豫,立刻就逃。不料那女子身边的老妇关姨一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关姨眼角唇边的皱纹层层叠叠的现了出来,她笑咪咪的道:“小姐吩咐,时候已过,都留下吧。”

面对含着幽冥恨意的敌人,栾照冥冥中感到每退一步,自身气势就弱一分,而敌人每进一步,其气焰就长一分。如若逃遁,对手那雷霆一击就会爆发,而且多半是令他躲闪不及的一击。这种气机牵引听闻只有在顶级高手的决斗时才会出现,栾照此刻却切实的感受到了,他想这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心底那压抑不住的恐惧吗?而这人究竟是谁?他怎么能知道我的退路?他又何时伏击在枯井中?品无三要我死,大罗教弃我不顾,相爷也要杀我?连贾文也叛了我!

天理何在?焉敢如此?

刹那间,数个念头从栾照的脑海中闪过,他心底的凶性亦触底反弹。栾家前两代人皆是高手,栾克的声名自不必说,栾祥光也是有一身武艺在身的,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清明时节”这种诡秘凶器,死了个不明不白,而栾照自幼就跟随名师习武,手上是有两把刷子的,平时仗着威势他可是号称着打遍暮望无敌手。

自封无敌手的栾照拔出佩剑,而那伞已来了,破风而来。伞如玄蛇吐信,直刺栾照心胸。栾照怪叫一声,挥剑相格,伞剑瞬息相交的刹那,锦瑟伞砰然怒放,罩住了栾照,伞中暗藏的剩余骨刺悉数击发!

金寒窗保持着刺击的动作。他相信栾照绝无可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挡住飞射的骨刺。所有的伞骨都打了出去,机关发动的呼啸声异常的肃杀,伞柄在金寒窗的手心慢慢旋转着,失去支撑的伞盖变得十分柔软,力的震荡使其显现出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漩涡,遮挡在金寒窗眼前的锦瑟伞逐渐落幕。

出乎金寒窗的意料,伞的那边露出一张惊惧煞白的脸庞,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剑光骤然袭来!

栾照竟然没有倒下,他不仅没有倒下,而且也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栾照没有料到金寒窗的攻击。

金寒窗没有料到栾照身上的免死铁券。

双方的判断都出现了误差。

栾照胸膛处的衣裳毁烂不堪,脏腑剧痛,但是绑在里面的免死铁券实打实的挡下了这必杀的一击。栾照庆幸之余,抓住机会,迅疾的挺剑前刺!

诧异立刻淹没在金寒窗的怒火之中,他来不及躲开,只是微微调整了下身姿,避开了要害,长剑刺入胸口。

中剑的同时,金寒窗手中的锦瑟伞暴长数节,几乎贯穿了栾照挥剑的右臂!栾照松了利剑,惨叫后退。

那剑入体之后没有来得及发力,扎得不深,利刃在金寒窗胸前挑出一串血珠就咣当落入杂草之中。

栾照抱臂痛苦嘶叫着:“我有免死铁券,谁敢杀我?谁敢杀我!我乃暮望步骑校尉,执掌暮望大营一万五千人兵卒生死杀夺之权,暮望若没了我,那就是天塌地陷,任谁也玩不转!你这老贼,竟敢!你……,你我素不相识,却为何要杀我?你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宝库所在,我家财万贯,数世也挥霍不尽,我分一半给你,只要你不杀我……”

金寒窗漠然但难掩苦涩的问道:“栾照,你可还记得谭小娘子?”

他问了这一句,这一句必须要问。

“谭?谭什么谭?谁姓谭?”栾照断骨碎筋,不晕死过去已是顽强,你教他此时回忆一个曾欺辱过的谭姓女子,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记不得,但是我要给你提个醒,你到了阴间再慢慢的想吧!”金寒窗森冷道。

栾照闻言魂飞魄散,恐惧压倒了疼痛,他直勾勾地看着金寒窗,至今不明对方因何要杀死自己?这人到底是谁!?

他欺的人多了,但是不记得得罪过什么名门世家。他是很嚣张,但却自认嚣张得很有分寸,碰到那些大家、巨族、名门、贵阀的子弟,他向来都是毕恭毕敬,唯恐巴结不上的。他杀的奸的玩的辱的都只是一些没有什么地位的寻常百姓,或者直接称之为贱民,贱民生来不就是被愚弄的么,他是贵族,天生就有这个特权。唯一闹出的大动静就是惹动金家小公子的事件,可是那事已经被朝廷列为重案,一向不问世事的武陵山庄都插手进来,栾照相信那金家小公子已被逼到海角天涯,不再能对他构成威胁。可为何在今天,在这个他最危急的关头,会有这么一位从他最隐秘的退路一路跟踪匿行,怀着滔天的恨意要杀掉自己的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