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新血〔二〕

夜色笼罩四野。

地处小镇地底的蚁巢,却是夜色也抵达不了的深邃秘境。这个地下洞窟体系庞大,屋室、试炼场、仓储室、通风通水管道、陷阱机关,应有尽有,堪称黑暗之中的宏伟宫殿。由于危机感的促使,蚁巢自蚂蚁窝兴起之际就没有停止过扩建与增筑,现在的规模已经大大超出了当初的设计。而蚁巢延伸出的密道更是四通八达,异常复杂,以迷宫来形容也不为过,即使是作为蚁王权利象征的黑蚂蚁也不能掌握其间的完整情况。蚁巢才是蚂蚁窝的立足之根本,地上的小镇与之相比,其实算不得什么。

此时,蚁巢密道的其中一处,悄然打开。

一个身披斗篷的老者从地底密道走出,老者先是看看天上的星斗,然后瞄了一眼对面的半山庭居,就寻了石阶,拾步而上。

夜深人静,脚步哒哒,仿佛声声盘旋不停的自问自答。登山的老者没有掩藏行迹,不多时,就有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树冠飘下。黑衣人显然已经确定了老者的身份,异常恭敬的立于石阶外侧,请示道:“穆老,可需要通秉一声?”

穆孔道:“这么晚了,也是急事逼迫,所以仓促了,当然需要通秉蚁后,有劳。”

黑衣人颔首,拍拍手掌,空山震响,即时远处的石阶道路就有灯火依次亮起。黑衣人伸手一引,低首道:“穆老,请。”

穆孔注目黑衣人,打量一番,微笑道:“张栩,我把你放到这里闲置约束,你倒是磨砺得不错。说不定哪天得蚁后青眼相加,顷刻间飞云直上,前程无量啊。”

黑衣人愈发压低了年轻的面孔,只应道:“不敢。”

穆孔呵呵两声。

黑蚂蚁是专供蚁王驱使的精英,一旦加入这个队列,就分得蚁王权威,使人敬畏,却也注定与血蚁之途无缘。黑蚂蚁有几个年轻人才能卓越,潜力很大,穆孔根据特点分别赋予了不同的机遇,穆孔对这几个是一直关注的,张栩便是其一。

此际老人也不多言,不紧不慢的爬起石梯。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半山庭居已近在眼前。

庭居大门敞开,内里布景一览无余。只见院落挂着两排灯笼,照得松柏花圃火光通明,砖石铺砌的路径直通正间,室内略微幽暗,但亦有华簇吊灯垂落床前,因时间无多,数十只灯盏才亮起了七八盏小蜡,侧卧榻上的华衣女子正一手牵着火线,悠悠然陆续挑引,彤彤烛焰里,美丽容颜慵懒迷离,难以捉摸。

穆孔进到屋内,先叹一声气,道:“不得不说句心里话,真是委屈蚁后了。”

桑玉蹑展颜一笑,柔声道:“穆老年轻时必是个多情种子,真是会哄人,关心人,体谅人,字字说进奴家心里。这凄凉的地儿啊,奴家连个伴儿都没有,屈洒又终日守在蚁巢里,有话都不知道跟谁说呢。”

穆孔略微俯身道:“王虽然权利无上,但只掌控现在,您可指引蚁窝未来之路。”

桑玉蹑仰面而笑,灯焰下雪颈玉肤,发丝如瀑,她抿嘴道:“蚁窝之事,我不说话的,我就在一边看看而已。”

穆孔立即道:“关键大事应该商量着办。蚁后能说上话的地方,谁也插不了嘴,您拥有的权利难以估量。不仅是我,王也对您由衷尊重。”

“哦?商量着办?听着新鲜。”桑玉蹑媚眼轻抛,温声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亲自来商量商量呢,非要隔着一层,留下许多猜测的意思。我前几日见他,他不肯说,现在又弄这般玄虚?穆老,不是奴家口无遮拦,我现在明白的讲啦,他总有着不服输的劲头,不轻易放弃,可事实摆在那里,败了就是败了,若是还把心思放在崖顶,实属不智。”

穆孔面目愈发慈和,眯眼道:“这话,您对着蚁王是绝说不出的吧。”

“听不进去,我才懒得说。何况,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何必枉费唇舌呢。”

“王者,总是孤独的。”

“立足之地不同,想法不同。不过都是一心为了蚁窝,这个宗旨我和他都不会变,因此有时虽然看上去不那么中听中意,但我并不忌讳所执着之事。”

“这个自然。呃……,王有句原话让我转达。”穆孔低眉顺目的道:“王说,其实可以等的。”

桑玉蹑沉静了片刻,认真思考的面容显出几分少有的端庄淑丽,她想了一会,蛊惑的笑意又浮现在唇角,幽幽道:“谁都可以等,就他不能等。看见没,有的人明摆着搅浑进来,但没抓到把柄之前,按规矩我们还得听之任之。人多了,就有了人心所向,若要维持,人心不能失。可是这虚无飘渺的东西有什么用,我们要做满口道义的名门正派么?等下去,被动应局就是等死嘛。穆老,请你也转告声,就说蹑儿有心里话想说,不知他愿不愿听?能不能上来听?”

穆孔当然不会把这番话单纯理解为对于屈洒的怨念,即使屈洒本轮御敌筹划只和陆无归、高行天商议,出人意料的将桑玉蹑排除在外。然而不管是考虑过去的牢固羁绊,还是分析现在的微妙形势,穆孔都猜不出王与后有翻脸的理由,起码他知道屈洒非常有诚意,只是事实既生,让他这个中间人很不好做,只好陈述:“现在天下局势风云难料,是要反思。如蚁后所言,铺得太开,反而暴露了虚实,也容易被渗透腐蚀,是收还是扩,貌似还是应该收缩一下,在这一点上王与您并无二致。至于怎么收,有些事已经着手去做,比如剔除掉无用的枝桠,整肃松弛的窝规。前段时间,裁撤掉了大部分工蚁职位,今后功劳薄的口子也会越收越紧,逐步清理不适于蚁窝的平庸之辈,而在某些紧急事宜上,也可以采取大浪淘沙的手段,昨日便是例子。”

“哦,大浪淘沙,是这样啊,那我做的小小实验,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蚁后试炼花这一手棋,别出机抒,乃神来之笔,实战效用堪称惊喜。其实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具体剂量、法子,能不能予我一份?”

“呵呵,我让张栩整理着呢,明天就传给穆老一份,后续开发还得穆老全权操持,这花毒经过多年数次试炼的观察,其实早该拿出来用了。哎呀,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了,穆老想转移话题吗?”

穆孔正色道:“试炼花培育已有十载,特别适合蚁镇周边这种地理环境,如果制成雾剂,施放者辅以抗药,杀伤效应无法估量,大大提升蚁窝战力。田中道,杨仪,身经百战,成名已久,绝非轻予之辈,像这种高手,竟也被逼到死路上去,此花毒当真可怕,这谈的是蚁窝大事,怎么能算旁枝末节呢。”

桑玉蹑玉靥满是笑意,摇头道:“这次还是外敌不知,所以才着了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