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几天后的一个半夜,应颜突然被一阵警笛声吵醒,声音仿佛离得很近。

应颜先是茫然,两秒钟后立即清醒,而后光着脚跑到窗户边,朝外看去。

楼下隐隐约约有很多人在跑,消防车已经开进了医院。

外面似乎还有着火光与烟雾。

应颜立马转身就跑,飞快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另一个房间的男护工也正好打开了门,准备出来查看情况。

“快跑,医院失火了。”

应颜已经冲到了床边,一把将床上的人背到了身上,而后一秒都没停顿地立刻就往门外冲去。

走廊里有人在来来往往。

应颜头都没抬,直接背着张迎康冲向楼梯间的应急通道。

那几个保镖们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正惊讶地看着穿着睡衣的应颜朝他们冲过来。

“失火了,快跑呀。”

应颜只喊了一句,便撞开了还在愣神的几个男人,“咚咚咚”地飞奔下楼。

“应小姐,不是这......”回过神的黑衣保镖立刻在后面喊了一声。

可是应颜早就背着人“咚咚咚”地下了好几层了。

可能只有二三十秒,应颜便已经把人背到了楼下。

一个小身板背着个虽然瘦弱但依旧能看出身材颀长的男人,立刻引来了楼下不少人的侧目。

应颜跑到一个空地,喘着气四处看了看,正准备找个地方把张迎康放下来,便听到后面保镖的叫声,“应小姐,等一等。”

应颜转过身,便看到黑衣保镖搬着轮椅有些狼狈地追了上来,“应小姐,你、你搞错了,失火的不是这一幢,是前面的住院部,跟我们没关系。”

保镖气喘吁吁地说道,而后把轮椅放了下来。

“啊?”

应颜呆了一瞬,手上力气松了松。

张迎康在应颜背上的姿势狼狈而滑稽。应颜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张迎康的手臂,另一手拼命地拽着他的一条腿,因为没有空手了,张迎康的另一条腿便只能软绵无力地垂下。

这副怪异的样子才是吸引别人看过来的主要原因。

应颜在保镖的帮助下慢慢地把张迎康放到了轮椅上。

转过身的时候,应颜都不敢去看张迎康的脸色。

她“咚咚”飞跑着的时候好像听到张迎康在她耳边叫了好几声,只是当时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

“咳,不好意思啊......”

应颜十分心虚,低眉垂眼,十分诚恳地道歉。她的脸因为剧烈奔跑红扑扑的,鬓角几缕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额头上的汗珠子在她低头的时候一颗颗直往下滴落。

手跟腿还在微微发抖。

张迎康抬着头,漆黑清冽的眼睛一直盯着应颜,没有说话,神色莫测。

......

第二天一早,张迎华便赶了过来。

昨天夜里医院住院部着火的原因早就传开了,是一个车祸后双腿截肢的病人醒来后受不了打击,点火自焚了。

才二十二岁,没抢救过来,听说死相特别惨,他父母的哭声凄厉得整幢楼都能听到,有好几个病人已经要求办转院了。

张迎华听了后在楼下抽了好几支烟,等平复好心情后才上来。

结果上了楼,张迎华便又听到了昨晚应颜一个人把张迎康背下楼的事。

病房里,张迎康正躺在床上闭着眼,应颜坐在边上一边给他按摩着手,一边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缩着脑袋。

这幅场景看得张迎华有点好笑,便轻轻地“咳”了一声,而后在应颜看过了的时候用眼神示意她出来。

走廊里,张迎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瞄着应颜,目光锐利得简直要穿透她皮肤,就差直接上手对她摸摸手摸摸腿了。

应颜已经知道她把张迎康背下楼的事在这幢高级病房里彻底传开了,不过依旧努力想挽回一下她的个人形象,便严肃着脸,一本正经道:“如果我说,我只是在演习,你信吗?”

张迎华目光充满深意地盯着应颜,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勾,像是终于捕捉到令人满意的猎物的猎人。

好一会,张迎华才笑着点点头,“嗯,我信。”

......

因为这次失败的英雄救美,应颜觉得她与张迎康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点——不,是直接退至冰点。

张迎康变得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依旧会配合做一些被动性的锻炼,但是只要锻炼完便闭上眼,任凭应颜怎么在旁边叽叽喳喳也没反应。

应颜懊悔、颓丧、失落、无奈,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多长出一只手,好把他的另一条腿也拽上去。

这样,看起来没那么滑稽狼狈的他或许就不会这么生她的气了。

是的,应颜理所当然地认为张迎康在生她的气,虽然她的本意是在救他。

倒是张迎华突然间对她的态度更好了,每每都热情得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应颜坐在床边,手指轻轻地拨一下床边支架上的小铃铛,拨一下,瞄一眼张迎康,再拨一下,再瞄一眼。

她这是在跟他道歉。

张迎康没有反应,头侧在一边,乌黑的碎发散落在额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得极为冷漠。

好一会,应颜突然深深地哀叹一口气,对着床上的人道:“对不起,我真挚又诚恳地向你道歉。”

应颜凑近一点,垂下眼,声音低落着:“其实我那个时候只是太害怕了,你可能无法想象当时的我内心是多么的无助、恐惧、慌乱,因为——”

应颜停了一下,声音变得更低沉了:“因为,在我童年的时候,曾经留下过一个巨大的阴影。”

应颜下巴四十五度朝向天空,缓缓讲述起来:“我是个从小就没有了爹妈的可怜孩子,一直跟着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一个救死扶伤、人人称颂的老中医,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来找他看病,所以他一直都很忙很忙,忙到经常无法照顾到我,小小的我便时不时的吃不饱、穿不暖,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骨瘦如材、面色饥黄、眼神无光。”

爷爷,不要怪我,我是迫不得已的啊。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外面白雪皑皑,冷洌的风无情地呼呼吹着门前光秃秃的树杆,可是应氏医馆外依旧排满了前来看病的人,爷爷一直在忙,饿的饥肠辘辘的我实在找不到吃的了,只能想办法自己动手去做饭。”

此时,张迎康已经睁开了眼,看着应颜。

应颜更加来了精神,不过眉毛依旧哀伤地耷拉着,显得尤为可怜:“那时候的我弱小、瘦骨嶙峋,枯黄的头发如我的眼神一样,如此的暗淡无光,因为饿得没有一丝力气,连火柴都划断——”

应颜停滞了一下,而后赶紧轻咳一声掩饰,“咳,都划了好几根,才终于划出了一簇暗淡的小火苗。接着,我便学着爷爷的样子把火柴放到了一堆干草里,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