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盟(第3/7页)

徐晖心中混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却又听她颤着声音问:“假如那日在霍邱……在山崖上,我和她都被长刀指着,你……你会替谁挡那一刀?”

徐晖没料到凌郁会这样问,惊讶地抬眼看她,正好和她炽烈的目光撞到一起。只见她双眸璀璨,又是热切,又是疑惧,仿佛冰上燃烧着一丛火焰。刹那间,徐晖突然懂得了凌郁瞧他眼神里的全部含义。原来,冷若冰霜的凌少爷是在心里喜欢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醒悟如洪水滔天,把他整个淹没。他怔怔看着凌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郁是何等自尊骄傲之人,徐晖震惊的表情不啻为一记羞辱的耳光,狠狠抽在她心窝里。她胸中热血翻涌,喉咙发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徐晖大惊失色,扶住她叫道:“你怎么了?”

凌郁想推开徐晖,却一点儿劲都使不出来。她喘息着说:“我骗小清说……说喜欢她,你恨我了吧?要是她肯动心,我就不会去杀她了……她那么温柔又坚定……你心里很喜欢她……很讨厌我……是不是?”

徐晖受了大震动。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竟可以用情这样深,心肠又这样狠。手掌下凌郁的肩膀瘦弱而又固执地战栗着,挂在嘴角的血迹为她苍白的脸庞染上了一层奇幻的红晕。徐晖本就觉得凌郁是俊美神秀的少年,这一刻面面相对,更是目眩神迷。他全身滚沸,心脏剧烈地颤动不已。

徐晖走出林红馆时,东方天际一角已泛起了黎明微白。他缓缓经过巷口,晨风卷着树叶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心里还想着凌郁沉睡的面庞,那样恬静明澈,干净得仿若一个孩子。凝视着那张脸庞,谁能想到她曾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和血腥?谁又忍心责怪她的残忍冷酷?

回房徐晖四脚剌叉仰倒床上,周身疲惫得一动都不想动,偏生又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大亮。他终究有点儿放心不下司徒清,翻身下床,出门折回恕园。

妙音问明来者,才犹犹豫豫地开了门,压着哭腔说:“徐公子,怎地才回转?姑娘可吓坏了哉,一夜弗睡。”

徐晖随妙音来到花园,远远望见司徒清坐在湖边的藕风亭里。她听到脚步声响,转过头来,待徐晖走近才低声问道:“徐大哥,昨天那人是谁?”

徐晖见司徒清形容憔悴,眼眶泛红,显然是受了惊吓尚未平复,只得信口雌黄说:“一个小毛贼而已,已经扭送去了府衙。你不用担心。”

“他们会把他怎么样?”

“他们……他们自会秉公惩处。”徐晖困难地咽了口气。

“可别告诉我爹爹去!他知道了,笃定又要逼我回家,笃定又要追查到底,多伤人命。”

徐晖心上一颤,司徒峙是高山苍穹,压在凌郁和司徒清胸口,她们受他挟制,逾陷愈深。凌郁是冰川火海,叫人撼动,司徒清却是泉水清流,让人叹息。

他不禁问:“你不愿见伤人行凶的事,可别人要伤你性命,你就不怨恨?”

“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怨恨哪?一闭上眼睛,我就好像又看见他站在旁边,拿着刀子,眼睛里都是狠巴巴的凶光。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在恨什么?”司徒清像鸟儿蓬起羽毛似的浑身一颤。

“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贼再敢来捣乱。”

司徒清低头轻声说:“徐大哥,你来了就好,我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一股怜惜之情从徐晖心底油然升起。他冲口道:“谁说你是一个人了?你要是愿意,我日日都来看你。”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两声冷笑。徐晖扬脸寻声望去,花园里一阵花枝摇曳,浓绿的枝叶间闪过一角白色衣衫,又旋即隐匿不见。那冷笑声虽然轻微,徐晖还是分辨出凌郁含而未发的怨怒,心头一紧,便想跑去追她。

司徒清也隐约听到声响,睁大了明亮的眼睛问:“徐大哥你听,什么声音?”

“我瞧瞧去。”徐晖刚欲抬步,司徒清却攥住他手,连连说:“不,你别去!”

司徒清的手冰凉无比,徐晖不忍心挣脱,只得说:“可能是风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离开恕园后,徐晖在街上游荡了整个下午。什么人在暗地里用力撕扯他的身体,把他拉向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都是难能可贵,都是可遇不可求,他徐晖何德何能,得她们如此相重?他该怎样做,他想要怎样做?徐晖迷迷惶惶,心乱如麻。

拖到日暮西山,徐晖才踏进司徒家族大门,犹豫半晌,还是朝凌郁独住的谧庐走去。然而院门紧闭,任他叩打门环,也无人应门。恰巧汤子仰经过,招呼他说:“怎么,找你们凌少爷呀?他午后就出城去了。”徐晖问是去了哪里,几时回转。汤子仰摇头说:“不晓得,好像是主人派他什么紧要差事,牵了匹快马,走得很急。”

回到住处,组里弟兄吵吵着一同出去找乐子。徐晖推说累了,草草用罢晚饭,就把自己关进房中,琢磨着凌郁的去向。倘若真如汤子仰所言,她必是执行什么机密任务去了。然而她刚受内伤,昨夜还呕血不止,若是遇上厉害敌手,交手必然不利,料不定还会出危险。

胡思乱想中徐晖昏昏睡去,梦里恍惚见到凌郁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崖边上。猛烈的山风呼啸穿梭,好像随时都会把她的身子吹起来。她却全然不顾,热切而又生怯地问他说:“你心里很喜欢她……很讨厌我……是不是?”他向她奔去,大叫着说:“我不是讨厌你……我心里很喜欢你啊!”可是风向他压下来,这话怎么也传不进她耳中去。

一转眼,她就忽悠悠地从山崖上飘走,陡然间又撞进他视线,穿着一身雪白的女儿纱裙,衣襟上却沾满了鲜血,长发散乱地随风飞舞,眼中布满了恐惧和悲伤。她赤着足,一面奔跑一面疾声呼唤:“阿晖!阿晖!阿晖!”

“凌少爷!”他大叫着惊醒。四周漆黑一片,自己仰面躺在床上,冷汗把身上衣裳都层层浸透了。

做了这样的噩梦,徐晖再也无法入睡,眼前全都是梦中凌郁的样子。他索性披了外衣,推门走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望向黑色天空。初秋的夜风已略有寒意,星云稀疏,夜空寂寥黯淡。徐晖打了个寒战,此刻凌少爷身在何处?是已到驿站安置?还是正与敌人厮杀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