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迷

徐晖和凌郁回友朋客栈收拾停当,启程返回姑苏。两人骑马缓缓经过临安城宽阔繁华的街道,秋日里阳光被微风削薄了,一片片从树梢洒下来,透着干净和清爽。徐晖怀揣着武功秘籍,身旁有心爱之人,满眼一片歌舞升平。他扬起头,只觉得这世界光灿灿的有无限大,所有通向美好的大门都在他面前敞开。

“想什么呢?”凌郁问。

徐晖侧过脸来,望着凌郁额前碎发,心如西子湖微波荡漾:“我在想啊,你穿上女子的衣裳,会是什么样儿?”

凌郁的面颊微微红了,别过脸去不作声。

街市的斜对面正有一家门脸大方的制衣铺。徐晖“吁”一声勒住缰绳,纵身下马冲进铺里,让伙计帮忙挑了一套上好的团纱销金刺绣百褶裙。他兴冲冲奔回到凌郁面前,高举起裹着新衣裳的布包说:“你快换上试试!”

凌郁从马背上俯视徐晖,他额头和鼻尖上滚着一层薄薄的汗粒,两道眉毛又粗又浓,斜插入鬓角。这张充满阳光和生命力的脸庞是如此富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想拉紧他的手,迎着风飞一样地奔跑。

但有一根弦勒着凌郁不敢放肆,她咬住了嘴唇一策马,抢到徐晖前头。达达的马蹄声就像青春少年激狂的心跳。一路出城,徐晖追上来,把凌郁拦在一片寂静温婉的桂树林前。

“海潮儿,我想看你真正的样子。”徐晖深深看进凌郁眼睛里去。

凌郁一低头,抱起衣服包裹走进树林深处。

风儿吹过,一阵阵馥郁的桂花香气迎面而来。徐晖抬起头来,树梢上星星点点挂着鹅黄色的小小花朵,害羞似的半藏在墨绿的树叶间,想不到竟会散发出如此浓烈的芬芳。他眯起眼睛,陶醉在桂花的甜言蜜语中。

“阿晖!”身后有人温柔地叫他。

他转过身去,霎时呆住了。凌郁站在一片桂花树中,身着洁白的纱衣,长裙层层叠叠在腰下铺陈开来,就像初春山顶上的皑皑白雪。领口袖口镶着金色丝线,仿若洒在白雪上的一缕阳光,为这洁白融进了一层薄薄的暖意。她安静地站在那儿,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露出光洁羞涩的额头,在林间斜晖里泛着金色的光芒,就如同是一个光线织出的幻影。徐晖胸中浪潮奔涌,脑子里忽然冒出昨夜凌郁背诵的那句诗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一切的描述都是虚妄,什么也比不上他眼前所见爱人之美。

徐晖缓缓向凌郁走过去,走到她跟前,把她脸上每一处细节都看得分明。他小心翼翼执起她修长的手指,抚摸他所熟悉的骨骼和血肉。微风里,树梢上桂花纷纷落落飘下来,含着芳香落到他们头上和身上,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凌郁不禁扬起脸,目光追逐着漫天桂花,脸上面具似的冷漠也被这微风吹落,露出一个少女最单纯的快乐。

徐晖望着眼前这个透明似的人儿,喉咙发涩,一颗心却有如万马奔腾般狂跳不止。“我是曹植,你是我的洛神。”他喃喃说着,就俯下头,把嘴轻轻贴在她柔软清香如桂花的两片嘴唇上面。

凌郁全身的血霎时间仿佛都凝住,她四肢冰凉,手足无措地直想躲开。可当徐晖的嘴唇落到她唇上,一股巨大的热浪排山倒海把她整个淹没了。她战栗着,恍然洞悉这世间一种不为人知的语言。它甜蜜温存,悄然吐露天机,向她展露生命最美好的一线玄秘。于是她也热烈地回吻他,像天地宇宙第一次展开真容,像大海第一次溢满潮水,像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在这个温柔的热烈的绵长的亲吻里面,凌郁惊奇地发现,原来相爱是这么好,让她的身体充满力量,赤诚纯洁无惧无畏。

闻到凌郁身上若有若无的少女气息,徐晖身体深处忽涌上一股汹涌如猛兽的欲望。他浑身炽烈,只想用尽全力搂抱凌郁的身体,狠狠亲吻她抚摸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渴望男女情爱,如此渴望另一个人的身体。徐晖多想沉溺于此。他不得不摒住呼吸,绷紧周身肌肉,以全副意志抵御这强大的爱欲之火。那火烧得那般猛烈,他硬生生遏制它,稍一松懈,火舌便即更凶猛地纠缠上来。他的身体不由得迸发出一个深深的战栗。他赶紧放脱凌郁,调过身去。

“怎么了?”凌郁迷惑地问。

“我不敢靠你太近。我怕……怕我会情不自禁。”徐晖红了脸,嗫嚅道。

凌郁把脸贴在徐晖后背上,轻声说:“我的心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晖转回身来,只见凌郁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那般羞涩而又柔弱。他内心的欲火缓缓退去,继而涌上无限怜惜。他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凌郁迟疑地扬起脸来看着他。他执起她双手,低声道:“我当然想要……想得发狂。不过我想要与你光明正大的。海潮儿,你等着我。总有一日,当我顶天立地有所成就,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得到你。”

“我不在乎你什么样,现下这般便好。”凌郁深深凝视着他。

那个阳光柔软的午后,他们亲吻了所爱的人。他们手拉着手在桂树林里奔跑,和飘飞的桂花一同起舞。他们躺在松软的草地里,张开嘴,让从树上落下的桂花落进他们嘴里来,再顺着喉咙咽到肚子里去,只留下满齿余香。他们并肩坐在桂花树下,看彩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光彩流丽炫目。

“阿晖!”凌郁枕在徐晖肩膀上,轻声叫他。

“嗯。”徐晖侧头吻吻她的前额。

“你说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吗?”

“我曾经到过北方的草原,那儿有世上最了不起的星空,就像你的眼睛那么美!”

凌郁双眸璀璨,热切地说:“那我们便不回去了!我们去看你说的草原好不好?”

徐晖受了她的感染,冲口道:“好哇,我们就去看草原!”

“真的吗?”她扬起脸来望着他。

在她清澈的眼中他看到他自己,顿时惊醒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不愿现下放弃司徒家族,放弃触手可及的大好前程。他心里装了太多想往,一样都抛不开。

她在他的眼中也看见她自己,于是跟着惊醒了。她真能离开司徒峙吗?她真能过另一种生活么?她对未来殊无把握,只得敷衍地笑笑:“我说着玩呢!要真这样跑了,只怕义父以为我们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天涯海角也要派人抓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