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韶华

回到姑苏,一行诸人都由汤子仰单独召见谈话。徐晖和高天隶属四组,素来不受他人辖制,此番也被叫到金木水火土五部所在堂屋。

汤子仰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此事显然是雕鹏山在暗中捣鬼,不但折辱颜公子,更意图败坏我们司徒家族的声誉。这一点,我想二位都能够瞧得出来吧?”

高天闷头不语,徐晖只得含含糊糊地点了个头。

“四组的弟兄们出生入死,不也都是为了和司徒家族共享荣耀吗?二位是凌少爷手下爱将,自然应知唇寒齿亡的道理。任谁做出辜负主人之事,司徒家族绝不姑息!”汤子仰的声音渐渐峻厉起来。

凌郁一直寒着脸在旁作陪,此时冷冷开腔道:“四组的弟兄都是义父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勇之士,不劳汤叔费心。倒是其他闲杂人等,汤叔可要多加叮嘱提点,切莫再出了什么差错。”她说完一甩袖子便走了出去。

徐晖撵上凌郁道:“你又何必跟汤爷这般针锋相对?”

“他管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凭什么教训我们四组的人?”

“你讲话如此不留情面,容易招人记恨。”

凌郁听出徐晖话中含着关切,瞥了他一眼,心头软了,却还犟嘴说:“我才不怕他!”

“汤爷那个笑里藏刀的样儿就叫人受不了!分明是在威胁咱们!”高天插进话来,不小心牵动左臂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凌郁瞅他一眼说:“你这伤口不仔细调理,当心要化脓。”

徐晖接口道:“赶紧去林红馆让骆英给你敷点儿药,正好热闹热闹!”

凌郁的心立时揪紧了。司徒烈扭曲痛楚的脸庞霎时又从记忆深处翻上来,在她眼前打转。愧疚和恐惧占据了她整个身体,她不由停住了脚步。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高天见凌郁神情颇不自在,以为她是知悉了自己对骆英心意而心生不快,便走到近前,向她深施一礼。凌郁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高天脸上一红:“高天是个粗人,那日在林红馆酒后无状,举止粗莽,冒犯了凌少爷和骆英姑娘。还请凌少爷不要见怪,更别误会了骆英。我与骆英……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她可是连正眼都不看我的。”

“这是几时的事?我全不记得了,你却还这样放在心上。”凌郁淡淡说道。

“凌少爷若非心存芥蒂,却怎地不肯去林红馆?”

凌郁一怔,冷冷道:“四组事务繁多,我又岂有工夫终日流连酒肆。”

“只是在外多日,骆英必定对凌少爷你牵肠挂肚。凌少爷若得空,早些个去瞧瞧她吧。”高天低声道。

“骆英……你又怎知她心思?”凌郁心尖一颤。

“林红馆里看似热闹,她心里的寂寞又有谁能知道呢。旁人纵然想要与她分担,只怕是徒增她的烦恼。”高天叹了口气。

凌郁扫一眼高天,撞见他眼底诚惶诚恐的怜惜,不由得心中一动,对这粗莽汉子生出许多好感。

司徒峙的贴身仆人老耿从花园深处缓缓走了过来,垂首于丈许外说:“打扰凌少爷,族主请你过去书斋一趟。”

“骆英与我相识多年,她便如我的亲姊妹一般。我只盼她能遇上一人,真心实意地待她,绝不相负。”凌郁低声说完,旋即转身随老耿而去。

司徒峙的书斋永远严严实实关着房门。它神秘,寂寥,就像一颗紧闭的心。每回凌郁轻轻推门而入,都仿佛摸索着要走入义父曲折幽深的内心。

司徒峙招呼凌郁坐下说:“郁儿,来试试这大理滇茶,最宜冬时暖胃。”

凌郁把茶碗送到唇边,轻轻吹散热气,抿了一小口这暗红色的茶汤,一股暖流顺着腔子流进她肺腑里去。她珍视与司徒峙独处的时光,即便什么也不说,只这样静静坐着,恍惚亦能体味到寻常人家的父子亲情。

为着完颜亮的事,凌郁心上对司徒峙起了隔膜,只顾闷头饮茶。待司徒峙终于提到“颜公子”,她却漠然道:“义父说颜公子怎样,便是怎样。”

司徒峙瞧出凌郁眼底的赌气,有些不安,可又有些喜欢。他轻叹口气:“郁儿,有些个情形义父没跟你讲,是存了私心。世间大多事,往往上不得台面,可又不得不为之。你年纪还小,义父只愿你像今日这般干净清爽。”

冬日里吝啬的阳光一反常态漏进屋子里来,落在凌郁脚边,似是春日煦暖。她一颗心悠悠荡起,几乎要贴近她义父深藏的真心。却听他话锋一转,冷不防问道:“在霸州时你和阿晖说,给杨沛仑偷走的那部秘籍落入雕鹏山的深潭里去了。当真如此吗?”

凌郁听义父忽又重提《洛神手卷》之事,心上一惊,缓缓点了点头。

司徒峙审视着凌郁的眼睛:“你把当时的情形再细讲一遍。”

凌郁便又把雕鹏山上许青竹夺画、杨沛仑布阵、众人打斗、冰面破裂秘籍落水的过程重述一遍,跟上次讲的一模一样。

“那潭水有多深?当时没把秘籍捞上来,过后可有法子再捞?”

凌郁内心惊骇,心脏怦怦狂跳,一下下撞在衣襟下的画帛上。她犹豫着说:“那潭水深不可测,据说奇寒无比,当时都找不到,过后再想捞,怕是极难了。”

司徒峙接着又问:“那这些日子你可有发现什么古怪之事?”

“……什么事?”

“比方说,阿晖可有什么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司徒峙不经意似地提起。

凌郁摇头只说没有,心却跳得愈加厉害,暗思忖难道阿晖不慎叫义父瞧出了什么破绽?

“他一直都在你左右吗?”司徒峙目光咄咄。

“是,一直在。”凌郁壮着胆子问道:“义父可是觉得阿晖有什么不妥?”

“那倒不是,只是秘籍就这样沉没水中,总让人觉得惋惜。”司徒峙道:“阿晖并无不妥,义父也只是想把每个地方都想周全了。别人终究是外人,也只有你能让我安心哪!”

“义父,你放心。”凌郁话音很轻,心上却异常郑重。

司徒峙悠然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一晃已长成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