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15页)

一面说,一面摇头向前走,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的,固然他是恨不得一步就跨到谭意哥的面前,立刻就见到她,但是他的脚步却又慢吞吞的,一步步地拖着,挨着,似乎想拖过短暂的一刹那都是好的。

那条十来尺的小径,以及两丈来高的楼阶毕竟不是很长的距离,他终于走到了。

他终于看见了谭意哥。

她穿着得很朴素,不似在长沙那称锦裳罗绮的打扮,却显得清丽脱俗,丰神若仙。

比以前瘦了一点,却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出乎意外的是她的表情,在想像中,张玉朗以为她很可能已经泪流满面了,要不,至少也是眼眶红红的,两眼充满了哀怨。

然而都没有,谭意哥的脸上竟是一片平静,含着淡淡的笑,很诚恳,也很真实,那绝不是装出来的强颜欢笑:“恭喜你啊,玉朗,科场高巍探花郎,洞房娶得女红娘,人生得意事,你都占齐了。”

就像是很熟的朋友见了面,在虔诚的祝福中还带着点笑谑,却不像是两个热恋的情侣在别后的重逢。

张玉朗怔了一怔,谭意哥的态度使他莫测高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细察了一下谭意哥的神情,不像是讥讽,也没有挖苦,她说恭喜,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固然是值得恭喜,但是前者出自谭意哥之口,多少是应该含有其他的意味的,但是谭意哥没有,她笑得好乐,好可爱。

张玉朗吸了口气,然后才诚恳地道:“意娘,对于你,我只能说万分的抱歉。”

谭意哥含笑拦住了他道:“玉朗,假如你真有值得抱歉的地方,一句抱歉就够了吗?”

“这当然不够的,可是你还要我怎么样呢,你说好了,我全可以答应。”

谭意哥笑笑道:“我不要你怎么样,在你上京去赶考的时候,我已经向你明白表示过了。”

张玉朗神色一变道:“意娘,你要明媒正娶,我都可以做到,可是你要求的名份,我却实在没办法了,事非得已,万求你原谅。”

谭意哥道:“玉朗,你弄错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在事出无奈的情形下结的亲,我并没有怪你,甚至于在事先,我已经料到了这种可能,也告诉了你,我对此事所抱的态度。”

张玉朗痛苦地道:“意娘,别折磨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不能失去你,甚至于在新婚之夜,我对湘如都坦白地说了。”

“哦!那位新夫人作何表示呢?”

张玉朗道:“她也感到万分的抱歉。”

“这倒是很难得。”

“她是个很贤慧的人,她也表示过了,只要能够弥补,任何条件她都可以接受,甚至于离开我都行。”

谭意哥立刻道:“那是不可能的。”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是的,她本人答应了,她的父兄姊妹也不会允许此事的发生,但是她说这话,倒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十分的诚意,因为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会故意说这种不着边际的笨话的。”

谭意哥笑道:“她很聪明吗?听说她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还不太丑,乍然相见,我觉得她不如你美,但是相处久了,我觉得她也不逊于你。”

张玉朗的话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去夸赞另一个女人,这是犯大忌的。

但是谭意哥笑着道:“这是说她的内涵很充实,越看越觉得她的美。”

“是的,她明白事理,心胸宽大,处事冷静理智,性情温柔和顺。”

“那简直是人间的瑰宝了。”

“是的,所以她一直都是家里的宝贝,每个人都拿她当心肝宝贝一样,不便她受半点委屈。”

谭意哥道:“那实在太难得了,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人,应该是个骄纵使气成性的女孩子,而她居然能有着温柔和顺的性情,简直使人难以相信。”

“意娘,我说的是真话,你看见她就知道了。”

谭意哥轻轻一叹道:“我相信你的话,知道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她绝对是的,你还可以问秋苹。”

“我接到过秋苹的信,说到她在京师的优遇,对那位湘如郡主也是万分的赞佩,因此我相信她是个很可爱的人,因此用不到亲自去求证了。”

谭意哥的神态忽转严肃道:“玉朗,你说了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要我跟着你去。”

“是的,意娘,我保证你不会受到委屈。”

谭意哥摇摇头道:“倒不是委屈的问题,但是我不会去,你早就知道,我不会去的。”

张玉朗痛苦地道:“意娘,你……”

谭意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自己对我自己的诺言,在我第一天挂名乐籍时,我就对上苍立下了誓言,我将来绝不作妾侍,所以我在落籍后,力保自己的清白,直到那天晚上,我把自己交给你……”

张玉朗黯然地道:“意娘,我绝非存心轻薄,那时我是下定决心,非卿莫娶,即使是现在,我也没有改变我的决心……”

谭意哥一笑道:“很好,你还是可以娶我,规规矩矩,正正式式,用你张玉朗的名义娶我,在这里设个家。”

“在这里设个家?”

“是的,你总不能在京师另外设一个家,我相信那儿的环境也不允许你如此做。”

“可是这儿太远了,我很难抽得出空来。”

“我没有要求你在这儿陪着我,我只需要一个名义,表示我此身已有所属,免得那些人来纠缠不清。”

“那些人来纠缠你?”

谭意哥笑道:“自然是一些要替我作伐的人,只不过令人讨厌而已,因为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我不能对人家太失礼,但是婉言拒绝,总使我很吃力……”

张玉朗吁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有人欺侮你呢!”

谭意哥道:“以杨大叔在此地的地位,没人敢上门欺侮我的,何况我也不是那么好欺侮的人。”

张玉朗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谭意哥的脾气,一句话说定了就很难改变了,但是要他在此地虚立一个门户,他实在做不到,那样对谭意哥实在太委屈,他的良心也不能安。

沉吟很久,他才鼓起勇气道:“意娘,假如你坚持不肯跟我到京师去,我倒是希望你另嫁了。”

谭意哥望着他道:“为什么,难道你连担个名义都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即使把你接到京师去另立门户,我也可以做到,更没人能干涉我。”

“你现在不是平常的百姓,而是官了,你的行为不能那么自由了,再说你的岳家……”

“王府的人不会干涉我的,湘如也会去向他们说明,叫他们不要搭理,只要王府的人不理,那些御史也就不会多事,只是我不能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