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之玲珑心(第2/3页)

她的冷漠并没有让韩凭觉得不适,因为比起某些医院不见钱不肯收治危重病人的传说来,自己的遭遇已经相当幸运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个司机呢?”

“死了,颈部到脊柱都粉碎了。据说他开车的时候喝了大量的酒,不过你很幸运,几乎没受太重的伤,就是一直昏迷,都三天了。”

“三天?”韩凭心里一怔,他猛地翻身起来,抓住话机,拼命的拨慧儿的号码。他的手指总不听使唤,软绵绵的滑到别的键上,最后还是传来了电脑那冰凉的声音:“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他骂了一句,又把电话拨到慧儿宿舍。该死的忙音。他铁了心一次次拨着,终于通了。对方接着电话一愣:“慧儿,谁是慧儿?你打错了。”

他以为自己真的错了,从此慧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再也没有了消息。谁也不再记得她。

他回到宿舍,想找出和慧儿有关的一切,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慧儿留下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那本《搜神记》。而自己送给慧儿的一切,却安安静静的躺在一个淡黄的纸箱子里,整整齐齐,也不知摆了多久。或许真的自己南柯一梦,慧儿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从此,她就像从搜神记插画中走出来的一个古代女子,瞬间又回归那昏黄的卷帙中去,去如春梦了无痕。韩凭为此,折磨了自己整整一年。

一年来,他无数次徘徊在校园的路上,向每个经过的人打听慧儿的消息,他们都表情古怪的回答,“慧儿?慧儿是谁?”

只是,不久后清华主楼又渐渐流传开一个鬼故事——有人——不知是谁,反正肯定有这么一个人——在韩凭车祸的那天夜里路过主楼,然后那个人亲眼看见一个女孩从楼顶跳了下去。女孩那时候相当美丽,一身淡绿的连衣裙如散蝴蝶,照亮了一片灰色尘蒙的天空。

每个讲故事的人都信誓旦旦的说,她的确跳下去了,可是却看不见尸体,只有殷红的血——那时,主楼下边铺着柳絮如雪,乱溅的鲜血就像雪上的红梅,在一夜一夜的冷风里渐渐黯淡凋残,零落成泥。

韩凭知道,那一定是慧儿。这个故事让韩凭绝望不已。从那之后,他每天都去酒吧喝个酩酊大醉,他下不了决心也从主楼上跳下去,因为他害怕在另一个世界里面对慧儿临别时木然眼神。

那天,酒吧打烊了,韩凭如往日一样歪歪倒倒的扶着桌子站起来,准备走人,突然玻璃门开了,对街那个卖花的小女孩钻了进来,将一张纸条塞在他手中,又跑开了,鲜红的裙子在夜风里像一团火。韩凭低头看手心,淡绿的纸上潦草的涂着几个方方圆圆,似乎是一张地图。韩凭觉得那些莫名的符号,似乎有着神秘的吸引力,韩凭顺着地图的指示,来到了一片荒落的工地上。穿过一片围栏,几颗老树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响声,一片沙尘被树梢抛起来,韩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沙尘过后,眼前竟是一条漆黑的胡同,两旁许多老房黑洞洞的,在夜雨里瑟瑟缩缩,似乎随时都要倒塌似的。东一片西一片的大门被风拉开又关上,不时卷出些阴冷的落叶来。

最近北大清华两校正在疯狂的攀比着建设各自的“科技园区”,很多旧建筑被拆得七零八落,又缺乏管理,成了老鼠昆虫的天下。只是像这样完整的一条胡同,让人仿佛猛然回到二三十年代的北京,倒是见所未见的。

韩凭向前走着,却觉得这里并非完全被荒弃了:他左手边那家——这以前一定是一间店铺——破旧不堪的幌子上方赫然挂着一盏崭新的灯笼,低低的发着昏红的光。炉灶里炭火似乎刚灭不久,中心还带着通红的颜色,正中的一张八仙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面,似乎只吃了一半。

“萤火虫,提灯笼,天上的星星落下地,地上的宝宝变成龙……”右手边一间阁楼内隐约传来一个女人昏昏欲睡的声音,似乎在哄着婴儿入睡,而抬头看时,二楼房顶已经坍塌了一半,门窗如老人空洞的嘴,只有几个尘土满身的家具东倒西歪,就是口中孤零零的长牙……似乎这条街道还被一些人居住着,只是偶尔闯入的韩凭看不见他们的行动……

虽然已经觉察出这里的诡异来,他还是径直往胡同的最深处走去——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他想,自己现在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很快,到了胡同的尽头,一间院门敞开着,已经等候韩凭很久了。韩凭向前迈了一步,突然一声尖利古怪的叫声伴着黑影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是一只黑猫。韩凭回过头去,继续像院里走去,那只黑猫还高踞在对面的二楼上盯着他,绿色的眼睛如夜空中的一点鬼火,讥诮的笑着。

长长的走廊曲折盘宛,也不知通向何方,大概自己摸索着已经走了很久吧,韩凭终于觉得正前方有一道门,里边透着淡绿的光。韩凭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去了。

里边很大,但却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上面点着蜡烛,桌上还摆着一本书,黄旧的书页,竖排繁体,正是那本影印的《搜神记》。

虽然已经隐隐感到了那阴寒的召唤来自慧儿那木然的眸子,韩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后退了一步,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嘶嘶的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似乎是在叫慧儿的名字。

突然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左侧直照到他的眼睛上,他下意识的举起双手挡在眼前,脚下往后一退,立刻被一堆软绵绵的东西缠住了,像是一窝蛇,他惊叫着倒了下去,双手在身边挥舞着,却是屋角一堆污秽潮湿的破布。

一种诡异的金属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就到了眼前,白光更炫目得让韩品头晕,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恢复了视力——眼前是一张女人的脸。披散的黑发下面一张灰白的脸。

——慧儿?巨大的惊赫和喜悦同时袭来,韩凭几乎昏了过去。

“你还记得我?”她的声音听上去嘶哑生涩,却带着冰冷的讥诮。

“是的,慧儿”一年多刻骨铭心的思念、怅悔让韩凭无暇理会她是人是鬼:“我找了你一年了……那天我本来立刻回去找你的,可是我出了车祸,真的,你相信我,我在医院躺了三天,醒了再给你打电话,就找不倒你了,慧儿,你到底去了哪里?”

慧儿看着他,笑了笑:“你找她么?那天她一路哭着,一路到了清华主楼下,等你回来找她。每过一个钟头,她就上一层楼,最后在楼顶坐到天亮,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从清华主楼上跳下去了,全身骨骼都和蝴蝶碎片一样……。”

韩凭怔了怔,摇头道:“不会的,你没有死,你故意吓我的,你最爱吓我了是不是?慧儿,你要怎么报复我都行,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