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茶经水传平生事

相思显然也看到了他,面容也是一动。

但她随即平静了下来,在吉屋宗无的帮助下,开始点茶。

悠淡的茶香,渐渐充满整个黄金茶屋。

平秀吉显然很满意他们的诧异。

这座黄金茶屋几乎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乃是他御临日出之国之大成。他缓缓步于榻榻米中间,在坐垫上坐了下来。

“这座茶室如何?”

沈唯敬忙不迭地用尽所有的夸张之辞形容出他的震惊。平秀吉一笑:“其实,黄金茶室并不珍贵。这位相思姑娘才是真正的珍贵至极。因为她竟然通晓茶圣陆羽的点茶之道。凡我茶道众人,不可不尝。”

说着,长揖两位贵客坐下,向相思做了个跪请的姿势。

相思长袖宛如一朵莲花,在水气中飘举着,轻轻拂过各种茶具,洒下通透的水珠。她的神色极为专注,腮边的嫣红映着水晶镜的光芒,让满屋金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杨逸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跪坐在她面前。他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终于又见到了她。

就算千军万马,他依然可以杀出去,不令她伤到一根头发。

他淡淡地笑了,笑着向平秀吉拱手:“多谢太阁大人赐茶。”

月白的精光一闪,风月之剑的精气,已在他手心聚满!

他不知道平秀吉用什么方法挟持了相思,所以他要先抓住平秀吉,再救相思,逼迫平秀吉说出破解的方法,然后杀出汉城。

就算日出之国最精锐的忍者部队风,林,火,山全都聚结在此,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因他又见到了她。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这位公子,能否请你擎起茶碗?”

杨逸之抬头,只见相思秀眉微颦,手中托着一只青色的茶壶。

她看着他,仿佛认识他,又仿佛不认识他。

杨逸之缓缓抬起了茶碗。平秀吉抚掌道:“第一碗茶,正应该献给贵客才是。”

相思缓缓压低茶壶,一缕清茶倾入杨逸之的杯中。杨逸之凝视着她,却发现她的目光,正专注地看着茶水。

他亦忍不住,专注向茶水。

那缕茶水细细地,在茶碗中轻轻晃动着。杨逸之感觉到相思的目光抬起来看了他一眼,跟着,低下来继续看着茶水。仿佛,其中有什么深意。

杨逸之微一凝思,忽然发现,相思手中晃动的茶水,似乎正在写着什么字。

他忍不住注意起来。那赫然是十一个字。

“化身千亿,不败不灭。”

“平秀吉。”

杨逸之一惊。他豁然想起了方才大帐中事。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错愕地望向相思。

相思缓缓点了点头。

水流缓缓移动,写出了几个字:“今晚,子时。”

杨逸之再度一惊。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他今日见到的平秀吉,与一开始见到的并不相同。显然,平秀吉已经修成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忍术,可以改变形体、相貌,化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亦明白了为什么平秀吉闯入废寺中时,没有人能够发觉。

那么,另外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是相思约自己相见吗?在哪里相见?

他困惑地抬头看着相思,却见到相思眉眼中的那一丝隐忧。他忽然明白了相思的意思。相思看着的,是他。

今晚,子时,是化身千亿的时候。

化身的,将是他。

如果“他”在今晚子时出现在平壤城外,会怎样?没有人会阻拦。“他”会长驱直入,无论守兵还是四天圣阵都不会阻挡“他”。

已金城汤池的平壤,即将重新如平地一样。

之后的结果,将不可设想。

杨逸之缓缓收回手。

茶碗清芜,在他手中,就仿佛擎着一片青天的倒影。

他无法舍弃她,从来都不能。但他知道,他必须一刻不停地赶回平壤,将这个消息告知城中的守兵。

他看着相思,缓缓饮下这杯茶。

相思已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露出了温婉的一笑。

他暗下决心,当此事完后,他一定会立即赶回来,浴血将她救出。和当年七进七出,杀破连营一样!

平秀吉凝望着他的眼神:“茶如何?”

杨逸之:“好茶。”

“但愿,今生,能再饮一杯如此好茶。”

一骑白马如流星飒踏,向平壤城狂奔而去。

杨逸之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自从他看到相思在茶碗中写下的字之后,不安就一直在他的心中滋长。似乎,若他不连夜赶回平壤,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甚至不能先救出她。

平秀吉奇特的忍术令任何防御都变得极为脆弱,就算平壤有四天圣阵及华音阁的守护,也未必能挡得住此人。而一旦此人入城,可能明、朝联军取得的所有战果都将瓦解。

幸好,他已经看到了平壤的城楼。

他心中的不安于此化为了现实。

一位白衣人正飘然站在城头,同守城的士兵说着什么。他的白衣在雨夜中看上去就像是一抹月光。

那,赫然竟是他自己。

杨逸之一声清啸,从马背上飞舞而起。

诸天微芒全都一黯,尽被聚敛在他的手中。他仿佛是天上的飞仙,曳着一条长长的光练,凌空飞舞,直逼城头!

城头上的白衣人一惊,光练已经当头,化成了一柄剑。

那是旷绝当代的一柄剑。

白衣人想接,却发觉无法接。白衣人想挡,却发觉无法挡。

这一柄剑仿佛亘古就在那里,由宿命决定应该插入他的胸口,绝没有人能够阻挡。

他只能恍惚地双手一合。

剑芒已刺穿了他的双掌。杨逸之的身影垂落,正挡在他面前。

只需一步,他就可以踏入平壤城。他立即就能化身千亿,像水一样融入这座城,再也没有人能阻拦。

但只差一步,他却永远都无法再进入这座城。

杨逸之正挡在这一步之前,挡住了他横扫天下的野心。

白衣人凝视着他。

城头上的士兵凝视着他们,惊讶地凝视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这两人实在太像,无论从相貌、神情,甚至风姿、仪表,都简直一模一样,无法分辨出来。

如果不是真正的杨逸之站在眼前,绝没有人怀疑他们开始见到的人,不是杨逸之。

那出尘的白衣,那清绝的姿态,甚至眉间那淡淡的忧伤。

没有人能够怀疑这样的人不是杨逸之。

只有跟真正的杨逸之对比,才能看出差别来。那差别,在于杨逸之自心底散发出来的风度。那是魏晋风度唯一的遗存,是松风朗月唯一的凝结。

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

白衣人长长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