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杨柳重载驰道改

水波荡漾,渐渐归于平静。

以杨逸之的目力,竟然也没看出来他是如何消失的。鬼藏忍术,果然诡异至极。方才他向平秀吉出手,也许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杨逸之的眉头微微蹙起。

相思为什么不愿走?

她一定是想留在平秀吉身边,寻找能杀死他的方法。而平秀吉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又任由相思这样做,显然是对这个危险的游戏产生了兴趣。

或许,相思留在天守阁,的确比别的地方安全。

平秀吉是位枭雄,若他说是要保证相思的安全,相思必然不会出事。何况,现在双方已经进行了合谈,平秀吉也没有必要抱着卓王孙震怒,去伤害相思。

看来,还是不必去找她了吧。

杨逸之深深叹了口气。

他一直走了十八天,才走回平壤。

离他一交离开平壤城,已经整整二十八天。

他没想到,平壤城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平壤城经华音阁修复后显得高大、壮丽。它的城墙,都是用附近山上的青石彻成,打磨平整,上面雕刻着简单古朴的花纹。这使它仿佛一头上古巨兽,静静地蹲伏在大同江边的平原上。

但现在,它变得柔媚、婉约。

一座城,一座如此庄严壮丽的城,怎会有这样的变化?

因为它的城墙,全都被漆成了桃红色。

青山绿水中,杨逸之看到的是一座桃红色的城。

这座城所有的雄伟巍峨,全被这妖娆的色泽掩盖——那是桃花极盛时才有的嫣红,在日色中艳艳生光,远远看去,城中仿佛盛开了十里桃花。

——怎会这样?

杨逸之惊讶地走近,却发现平壤城头的匾牌已经变了,变成一块桃红色的匾牌,上面书着三个大字:

“天授城”。

城头上巡逻着的士兵,赫然也变成一队队娘子军,微风吹过,不时飘来一阵阵莺声燕语。偶而有几位男兵在城上走过,也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怎会这样?

难道这座城已经被攻占了?

卓王孙亲自镇守的城,还有谁能攻占,他想象不出来。

他慢慢走近城门。

“杨盟主!”

几位士兵走近。幸好,巡守城门的还是原来的那几位士兵,他们见杨逸之走过来,急忙打开了大门。

“这是怎么了?”

听到杨逸之询问,这些士兵的脸上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公主……。公主来了。”

杨逸之一惊。

永乐公主?

她怎会来到这里?

想起在东海上发生的一切,杨逸之不禁对进城有了一丝迟疑。永乐公主乃是天皇贵胄,素来无法无天。就算是面对蒙古俺答汗也毫不畏惧,在东海的所作所为,更是以肆无忌惮一词才能形容。若是她来了,将整座城都漆成桃花的颜色也不足为奇。卓王孙固然威严无双,但想来在这些无关大局的枝节上,也不会和这位公主计较。

恰恰这位公主对他颇有好感,此次入城,必定会有纠葛。杨逸之沉吟着,叹了口气,迈步进了城。

突然之间,一阵号哭声传了过来。

“杨盟主,你终于来了!你要给我申冤啊!”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冲了过来,一把将杨逸之的衣襟抓住,死死不放。那人满脸血迹,身上全都是伤,有的是新的,有的已经结了疤。身上破破烂烂,连乞丐都不如。杨逸之定晴看了许久,失声道:“沈大人?你怎会变成这样?”

那人赫然竟是沈唯敬!

他紧抓杨逸之的衣襟:“我被害惨了!我被害惨了!”

他一迭声地说着这句话,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杨逸之拉着他走到树下,良久,沈唯敬的情绪方才平静了一些,道:“上次出使,你先走了。我用尽了浑身解数,跟倭方谈判。倭方刚开始提出的条件有多苛刻,你是知道的不是?我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让他们同意将条件降下来。日出之国答应撤军了!可是你知道吗?杨盟主?”

沈唯敬老泪纵横,显然是想到了伤心之处:“卓大人竟然用尚方宝剑将我召回了!他不让我继续谈下去!他命令我全盘答应倭贼的七项条件,谈都不要谈!”

"我回来之后,高丽人都说我是个卖国贼,说是我将大半个高丽卖给了倭贼,要捉住我活活打死。我国士兵也说我丢了国家的脸,捉住我也是要打死。我每天都要被人打几十顿,可是卓大人一点都不管我!

“可我是冤枉的!如果让我继续谈下去,我一定能让倭方完全撤军的!我连续三天吐了又吐,就是为了压迫倭贼让步啊!杨盟主,你一定要替我申冤啊!”

杨逸之皱起了眉头。

原来,卓王孙不愿要一个更有利的和谈条约。

如果说有人是卖国贼,那这个卖国贼只可能是卓王孙。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逸之百思不得其解。

天意自古高难问。

他只能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将这一切说出来呢?”

沈唯敬的泪脸一片颓然:“我不敢!我若是说出来,我会被杀的!”

是的。沈唯敬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最怕的就是卓王孙。他绝不敢说卓王孙半句坏话。

杨逸之忍不住又想叹气:“好吧,我问问阁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唯敬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多谢杨盟主。”

杨逸之慌忙将他扶起。

这是个很难得的晴天,阳光洒在大同江边的柳枝上,洇染出淡淡的绿意来。在这个整洁而繁华的都市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盎然。但杨逸之的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

他走到虚生白月宫之前,却忽然征住。

平日寂静肃穆的虚生白月宫门前,此时却站满了人。

十八名武当弟子,分成两排,站在虚生白月宫的两边。每边九个人,一动不动。

杨逸之眉头皱了皱。

他们想干什么?

忽然,他看到了清商道长的脸。

清商道长如平时一样,须发怒张,怒容满面。

但他却永远都不会再生气了,因为,他只剩下一个头颅。

只有一个头颅,摆在虚生白月宫的台阶上。

他的怒容,仍那么鲜明,圆睁的双眼似乎在说着他是如何的死不瞑目。

杨逸之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他忍不住跪了下来,跪在清商道长前。

两边站着的武当弟子终于动了。为首的大弟子走到杨逸之身前,亦双膝跪地。

“师父说过,如果他再次回来时,战争还没有结束,那么就将他的头在这里砸得粉碎。”

“我师父助郭再佑将军攻打灵山城,不料中了倭军的奸计。师父拼命保护郭将军,将军仍然被乱枪击死。倭军人数实在太多,郭将军的部队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师父不忍见如此惨剧发生,因此坚持一个人在虎山崃断后。他一个人扼住山崃要害,杀了一百多敌军,坚守了一天一夜,保证了剩下的郭家军安全撤退。但师父……师父却受创深重,以身殉国了!他记得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吩咐我们一定要将他的头颅带回来,在这里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