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国破山河在(第4/10页)

只见釜中清水约有寸许深浅,微微晃动。过不多时,釜中忽有一缕缕的水气上升。再过一阵,釜中水气愈冒愈盛。片刻之间,釜里发出微声,小水泡一个个从釜底冒将上来。方腊右手剑指虚指向陶罐,喀的一声,罐盖跌向一旁,罐中茶叶向上弹起,飞入釜中,片刻之间,一釜清水已成深碧之色,满室皆是茶香。

方腊笑吟吟的将茶水倾入两只绿玉斗,放下茶釜,双手各持一杯,说道:“两位圣上尽此一杯,可延寿一纪。”眼见两旁侍候的小监看得呆了,竟不来接,当下缓步走上前去,亲自递给二帝。二帝见了他这等异术,又惊又佩,对他早已敬服于心,当下都是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举杯便饮。

方腊见二帝低头啜茶,心中忽然一动:"此时取这两个昏君性命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折的去助金人破城?”深吸一口气,双掌便要拍出。

便在此时,方腊忽有异样之感,似乎附近有极强高手在窥视。这感觉说来甚为玄妙,唯身当其境方自知,却是不可言传。要知寻常人当大福大祸将至,往往心有感应,如方腊这般内功深湛之人,感应又较常人强得多。这时二帝性命已在掌中,忽生感应,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

昔年他起事之时,曾意图入宫行刺。其时道君皇帝正在御书房观书,虽有侍卫,却也拦他不住。谁料侍读翰林学士之中,却有一绝顶高手。方腊在毫无防备之下,一招之间便重伤呕血,铩羽而归。其后方腊兵败,隐身林灵素门下,打听得那翰林学士已不知所踪,又想再伺机行刺,却给林灵素瞧出端倪。二人一场恶斗,两败俱伤,林灵素虽终于不治,方腊却也将养了年余方才痊愈。经此两役,他早知宫中藏龙卧虎,实是未可轻视。他数年间累遭重创,功力早已大不如前,若无全身而退的把握,实不敢冒险一击。

二帝品茶已毕,对这位郭神仙已无半点疑虑之心,便即问起六丁六甲法之事。方腊便依着先前与李邦彦所说的言语,信口敷衍。一面暗自打量诸人,只觉个个都是呼吸粗重神气涣散,实不像身有武功的模样。但那感应却丝毫不减,显是此人尚在。方腊心中诧异,但想城破之日二帝绝无幸理,但也不急于一时。

说话间,忽有小黄门来报,兵部侍郎李纲、参知政事吕大防、谏议大夫赵鼎三人求见。钦宗皱眉道:“又是什么事情了。”心下颇觉厌烦,但这三人均是大老重臣,李纲更身负京畿防御之要务,却也不好过拂其意,只得命小黄门传见。方腊退在一旁侍立,心想李纲几年前还默默无闻,但近日与斡离不讲论,倒似已成了斡离不眼中第一大患,倒要瞧瞧是怎样一个人物。

李纲等进得堂中,向二帝参拜已毕,也不待钦宗发问,李纲便昂然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敬鬼神而远之。当今圣天子在位,微臣却听见有人谣传,说圣上当此危急存亡之秋,竟然在求仙访道。臣特来请旨,去拿那造言惑众之人严问。”方腊心道:“此人辞锋好不犀利,只是腐儒舌剑多自伤,这昏君听了这话多半要大怒,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钦宗脸上一红,却不发怒,温言道:“卿家说笑了。朕果然是请了这位郭神仙进宫,那是为了要籍仙家法力退敌,却不是……”话到此处,觉得说下去似颇伤太上皇颜面,一时不觉踌躇。徽宗忽地站起身来,说道:“朕有些乏了,先回寝宫小憩。皇儿在此与众卿议事,不必送驾了。”言迄引着两个老监,竟自回宫。

李纲也觉“求仙访道”四字,似有讥刺太上皇之嫌,心下也自歉然。但想眼下事急,不可因此而误国家大事,当下言道:“臣不敢对上皇不敬,只是古人云“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上皇昔年尊信道流,荒疏国事,早已自咎于心。传位圣上,正显其罪己之诚。今皇上不可为小人所惑,而重蹈上皇覆辙。臣自知冒渎上皇,罪该万死。但求圣上纳臣一言,臣虽死无恨。”

钦宗叹了口气,道:“卿家如此直言,甚是难得,这原是你的一片忠心,朕也不来怪你。上皇之事……唉,不提也罢。只是今日之事,朕确是为了退城外金兵,才召这位郭道长入宫商议。你既对朕忠心,朕岂会反来瞒你?”他以堂堂帝王之尊,对臣下说出这等言语,那是极为难得的了。李纲心中感激,叩首不语。

赵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世间之常理也。金人兵临城下,自当遴选良将,教练士卒,以兵御之方是正道。岂可求诸道流?眼下城里士民一心,同心守御,种师道三十万勤王之师已在城外,指日间便要破敌。圣上却反要这来历不明的妖道想法子退敌,岂不令将士寒心?”

李邦彦道:“种师道虽是我朝名将,但已年近八十,难保没有疏虞。姚平仲何尝不是名将,不是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果么?金人凶恶,犹如鬼怪一般,以道法的大神通力抵御,正堪其宜。这位郭真人,乃是国师林真人座下法侣,本已可飞升仙界,只因不忍百姓受刀兵之苦,这不惜大耗清修之功,要以六丁六甲法杀退金人,救全城百姓性命。这等济世救人的胸怀气度,怎可斥之为妖道?何况适才圣上和太上皇也已亲眼见过了郭真人的神通了。”

吕大防忽道:“自古邪法难胜正人。唐高宗时,西域进贡一僧,能咒人立死。太史令傅奕立斥其非,以身试法。那番僧对傅奕念咒数遍,傅奕安然无恙,番僧自己却七窍流血而死。今这妖道既也以邪法迷惑圣上,臣请以身试法。妖道既大言能以法术杀尽金兵,不妨便先小试牛刀,在微臣身上演示一番。”回头对方腊怒目道:“妖道,你可敢么?”

方腊在一旁听这三人讲论不休,早已不耐,这时听吕大防说要以身试法,心中暗暗好笑,当下淡淡的道:“那又何难?”

吕大防气极反笑,说道:“既然如此,老朽静候宰割。不知郭道长要不要沐浴更衣,设坛作法。老朽年事已高,就怕等道长诸般准备未毕,老朽已自己一命呜呼了。”

方腊道:“若要屠戮十万金兵,自然须设坛祈天,作法数日。小小演示,却只是举手之劳。只是贫道与吕大人无冤无仇,此来只为救满城百姓。便是如此,也大干天和,恐有天谴之虞,岂能平白无故的驱鬼神伤了大人?”微一沉吟,对钦宗道:“贫道斗胆,请皇上移驾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