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儿的奇遇(第3/7页)

但看嫚儿家门口正是这么一款“高人码头”。旁边原有条石阶小道,平日便供嫚儿的娘母女行走。今日这四个外乡人来到河边,说要赁闲船一艘,娘儿俩便领那两个青年沿河去九丈沟验看,另指点居、邢二人自一旁小路拾级登坡。换言之,那两青年并不知道旁边还有石阶可以通行—这可就应了那四句老词儿:“善恶终有报/天道本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验看船只便验看船只,孰料那两青年眼见嫚儿的娘颇具几分姿色,九丈沟又四下无人,登时起了歹念淫心。先是假意尿急,临河便掏出那话儿撒了,一面用言语勾挑。嫚儿的娘是个烈性妇人,哪里容得下耳目中有这样污秽?本想仗着母女皆水性娴熟、泅术精到,就一跃下河、游回家去也就是了。可她转念一想,家里那两个人物虽然穿着体面,恐怕也是些牛鬼蛇神,且河水叫这两人尿得肮脏,更不忍下水。于是抱起嫚儿,扭身便往回走。可那两人欲火燎身,已成熊熊之势,哪里肯就此放过?遂一前一后、时左时右,或兜或拦、忽攫忽挡,随即更亮出了匕首来。嫚儿的娘顾得了东、顾不了西,不多时左支右绌,衣裳便给划破了几处口子,皮开肉绽,鲜血也随汗淌流了不少,一个失神,竟脱手将嫚儿摔开。其中一个强徒抢步欺前,探手捞住嫚儿,也不管她放声嚎哭,径往密林深处疾行而去。这一厢嫚儿的娘教另一个强徒困住,只道今日兴许就要毕命于此,心头悲怒羞急,俱散成万千股恶气自毛孔中涌出,当下一头原本乌光晶亮的柔发便有如猬刺般竖了起来—不意这万千散发戟张林立之势却将面前那强徒吓得恍了神;嫚儿的娘觑准时机抽冷子朝他势上狠狠踹了脚,闪身便循着嫚儿的哭声奔了过去。

这一奔,瞬间便是二三十丈之远,待眼前乍地出现了人影,却多出一个来。嫚儿的娘定睛再一打量,却在密林深处、小径当央,站着个光着顶脑袋瓜子的小男孩儿,约莫五六岁年纪,手持一柄丫叉儿弹弓,朝那抱着嫚儿的强徒笑道:你的娃儿哭得恁是难过,你也不哄哄她,奇怪!”

手抱嫚儿这强徒哪里会把这孩子放在眼中?一面大步朝前迈去,一面口中发出“呿!呿!”的驱赶之声,行近那孩子面前忽而抬起一腿,猛里朝他心窝踏去。

嫚儿的娘忙不迭要冲身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可说也奇怪,那人一脚狠命踏出,脚掌到处,竟成一空;一个收势不住,上半身向前倾扑,眼见嫚儿就要让他给压倒在胸脯底下—便在这个当儿,一条短小的黑影直似鹰隼的一般自空而降、斜斜掠过那人的腋下胸前,再将身形一歪,片翦踅过,居然停停当当站在嫚儿的娘面前,手中捧抱的正是嫚儿。这时的嫚儿也不哭叫啼闹了,却把双乌溜溜的黑水银瞳人儿直愣愣瞅着那光头孩儿。光头孩儿上下打量了嫚儿的娘一遭,又回脸瞟一瞟那踉跄扑倒的强徒,眉宇间陡然腾起一阵杀气,扯起了童子音,喝道:“呔!我明白了,你是个拍花的蟊贼,对也不对?”

那强徒也不甘示弱,左滚右翻胡乱爬起来,手上也多出一柄匕首。他一言不发,和身纵跃近前,一匕首由顶贯下,竟往那光头孩儿的面门扎落—光头孩儿却也不肯示弱,一边腾出左手、将嫚儿朝后一让、送入嫚儿的娘怀中,另只右手当下挥了个七形八影,每一形影各有鹤喙、猴挠、虎爪、豹掌、鹰钩、象鼻、马蹄之势—另外还多了一记飘摇不定的神仙指的幻影,也正是这神仙指抓了个毫厘不差的分寸,待那匕尖扎到,便往上轻轻弹出,但听他食中二指的骨节“喀叱”两声,指尖刚巧迎住来势,居然把只精钢铸炼的匕首应声弹断。那强徒自然大为骇怖,想要收束身形,可四面八方却叫那光头孩儿一只右手所布下的七形掌恢恢然罩了个严丝合缝,只在这一霎时间,诸般指爪纷纷并下,在他头上、脸上打砸了七个结结实实的着落。也活该这人原来就不曾在江湖中行走历练,哪里窥得出这一招正是华严宗所传自北魏佛门旧学“龙树迷踪散手”之中的“迷百会手”?倒是光头孩儿人小力弱,一记“迷百会手”使出,就算拼尽了吃奶的劲道,也不到摧骨破腑的程度。是以七记指掌打得固然结实、将他脸皮也抠破了几处,却未见如何残伤。这强徒仍不免吃了一惊,连忙发喊,叫另一个伴当—那卵囊几几乎叫嫚儿的娘踹破的强徒—忍住疼痛、飞奔而至的时节,这厢密林之中的阵势已经站定了:嫚儿的娘母女闪身向河岸处且藏且走,那光头孩儿则东遮一下、西挡一下地翼护着她们母女。后首紧步盯迫的强徒手里早不知从哪里拾起了一根丈许长、碗口粗的枯木,有如拨草寻蛇一般往前探杵。这赶来帮手的强徒不知轻重,只道那光头孩儿年幼可欺,遂尔暴吼了一声,使出个恶虎扑羊的招式、凌空跳了一丈来高—看那居高临下的势头,是想越过中间这一逐一退的两人,直抢嫚儿的娘后背心。可这强徒却没料到,光头孩儿是何等身手,偏偏就在他跳入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当口,光头孩儿突起一脚,将对面探来的一杆枯木踢它一个仰竿立天,正顶住半空中这人的肚腹。手持枯木这人但觉臂膀一紧掌一沉,情急之下更不知该不该撒手,竟索性狠命向前捅去,如此一来倒省事,半空之中这人不意借着力,也就抓着木梢朝里一收,两强徒犹似一竿子上的两枚水桶,噗通通栽下河去。

倘若寻常的江湖棍痞,遇上这般情状,二话不说,只有一个走字。可这两特务青年不同,他们是“三民主义力行社”所召募的“革命青年同志会”行动分子,完全没见识过草莽人草莽事,更不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一旦落河成了汤鸡,益发恼羞成怒—不知道是老天爷有心捉弄抑或成全—偏偏在他俩入水之处的河水比平常浅了几尺,自然是叫那八十四颗沉底的佛头给垫高了所致,于是一挣身、便坐了起来,再一撑腿、又站直了,连忙一阵怒喝暴吼,再冲上岸边林下,阻住三人去路。另一个手里还握着匕首的那人先使了几个虚招,胡乱挥扎几下,再猛里耍个刀花儿、掉转匕尖,直朝光头孩儿的囟门扎了。好个孩儿不逃、不避、不抵、不拒,反倒一踮脚尖一打挺,把个光溜溜、圆滚滚的脑壳儿硬往匕尖上迎。但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强徒不觉骇然失声、大叫起来—一柄精钢铸造的匕首居然让那孩儿的光头顶成了麻花儿果子。

如此还有谁敢再恋战?二强徒当下撒腿朝回疾奔,来到嫚儿的家门口,却不知还有条小路可以上坡,只好运足劲气、夹紧筋肌,有如狗熊上树一般攀爬着那“高人码头”的“镜面”。未料光头孩儿玩出了兴致,哪里肯就此罢休?别看他年纪幼小、体格瘦弱,可登爬这斜坡却如履平夷、后发先至,三两个抟扑跳跃便站上了坡顶,待那二人先后爬到,只将手指头去他俩额前轻轻一捻,二人便连翻带滚地落了底,不得不狂呼大喊:“居先生救我!邢先生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