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金榜题名 第二章 人生不相见

三只骰子骨溜溜地滚在碗底,转啊转地,霎时两只骰子停了下来,一只见是个五点,另一只却是三点,碗旁无数双眼睛凝视着碗底,都在等着最后一只骰子停落。

一条大汉手挖鼻孔,神态粗鲁无比,狂吼道:“大!”

围观众人登时愁眉苦脸,摇头道:“又是开大!老大你也太狠了,咱们都要输个精光啦!”

那粗鲁大汉笑道:“你们怕什么?这回侯爷发下来的饷银何其之多,你们哪个不是捧了百来两银子,当我不晓得么?”跟着将桌上的银子一拢,高高的堆了起来,笑道:“来来来!大家再下吧!”

众人哗然道:“不赌了!不赌了!再赌连老婆都输给你啦!”轰闹之下,霎时走得一干二净。那大汉哎呀一声,追了过去,叫道:“别走啊!我还没过瘾哪!”

一人走上前来,笑道:“既然秦将军这般好赌,不如我来跟你赌两把,怎么样?”

这人约莫三十四五年纪,肤色黝黑,身形高壮,右手却带了只铁手套。那粗鲁大汉瞧了那人一眼,只哦了一声,道:“是你啊,怎么你也是此道中人么?”

那人微微一笑,故做神秘地道:“我旧日是西凉城捕头,你说我碰不碰这个玩意儿?”

那粗鲁大汉沉吟一会儿,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差的,想来不干这档子事吧?”

那人哈哈一笑,道:“办案赌命,平日赌钱,秦将军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那粗鲁大汉又惊又喜,两人对望一眼,霎时忍俊不禁,一齐仰天大笑。

那大汉神情粗豪,英风爽飒,正是秦仲海,一旁那铁手男子生得一张凛然国字脸,人高马大,体格结实,却是伍定远。

这日柳昂天府邸中喜气洋洋,贺客如云。何大人、秦仲海等护送公主有功,令得皇帝龙心大悦,亲下圣旨封赏柳门一系,消息传出,贺客临门,真把门也挤破了。柳昂天更笑得合不拢嘴,四下接受众人的道贺。只是秦仲海生性粗鲁,最是厌恶应付这等虚假场面,此刻便率领西行诸将,自行躲在偏厅聚赌。那伍定远刚从柳昂天书房出来,眼看无聊,知道秦仲海生性粗豪狂放,便找他寻乐来了。

伍定远四下张望一阵,没见到卢云,便问道:“卢兄弟呢?怎么没见到他?”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道:“咱们卢老兄这当口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居然独个儿躲起来读书哪!读书啊读书,当真是他奶奶的越读越输!”

他满口嘲弄,却不提自己在华山脚下一昧逼迫卢云花天酒地的恶行。这名书生自给莺莺燕燕乱啄乱叮之后,一回京城,直是逢女就惊,遇雌则哀,这才趁机躲得老远,就怕秦仲海又拉他去风花之地,不免又要给人整得呼天抢地。

此时柳府上下喜气洋洋,任谁都在玩乐,哪知卢云却正读书,伍定远竖起拇指,赞道:“咱们卢兄弟与杨大人一个样,两人都是读书的好材料。他们这些人若是一日不读书,便会自觉面目可僧,全身发痒,好似给跳蚤缠身一般。”

卢云曾在伍定远府上寄住数月,是以伍定远对他的习性深为了解,果然是一语中的。

却听秦仲海冷笑一声,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老秦也是这样。”

伍定远虽与秦仲海相识不久,却知此人不学无术,几与文盲相似。听他这么一说,好似颇爱博览群书,心下甚奇,便道:“将军此话当真?不知你读的是什么书?可是左传春秋?还是论语孟子?”

秦仲海面有得色,低声道:“我读的书非同小可,朝廷更是为此日夜查访。”

伍定远心下一惊,道:“什么书这般厉害?”

秦仲海嘘了一声,道:“说来不怕吓坏了你。我读的乃是旷世巨着,比左传春秋更发醒人心,比论语孟子更微言大义。”

伍定远面色一变,摸了摸怀中的“披罗紫气”,颤声道:“莫非是什么武林秘笈么?”

秦仲海四下望了一眼,见无闲杂人等,这才低声道:“什么武林秘笈?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金瓶梅’与‘肉蒲团’这两大巨著,这两套好书我要一日不读,便会全身发痒,痛不欲生。只怕比卢兄弟痒得还厉害。”

伍定远面露惊诧之色。他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跟着四处张望,确定左右无人后,方才压低嗓子,道:“秦将军,那肉蒲团我只有上册,下册始终买不到,不知可否相借则个?”

两人正自低声商量,忽听一人道:“伍制使、秦将军,你两位神神秘秘的,在这儿说些什么啊?”两人抬头急看,那人面貌英俊,潇洒临风,正是杨肃观。

伍定远啊了一声,急忙站了起来,叫道:“杨大人。”秦仲海却大剌剌地坐着,一手挖着鼻孔,笑道:“咱们在说肉蒲团的精彩情节,杨郎中可要一听?”伍定远面色尴尬,连连咳嗽,拼命向秦仲海使眼色,谁知秦仲海只顾挖着鼻孔,却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

杨肃观轻咳一声,心道:“这仲海真是天生的粗胚,他去做土匪,那再合贴不过了。”他眼望二人,道:“侯爷有吩咐下来,说皇上一会儿要传圣旨,请大家到厅前会合,一同跪下接旨。”

秦仲海打了个饱嗝,跟着扯起了大嗓门,叫道:“卢兄弟!皇帝老子找你啊!快快出来接旨啦!别再越念越输啦!”

秦仲海正自叫得兴起,忽听杨肃观低声道:“仲海别叫了。”

秦仲海听他语气有异,不禁为之一愣,他朝伍定远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杨肃观放低喉咙,悄声道:“这回上去的奏章出了点事,咱们卢兄弟的封赏被退了回来。”

秦仲海大吃一惊,霎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怔怔地道:“这……这怎么可能?我送上去的公文写得明明白白,咱们卢兄弟救驾有功,还有可汗亲赠的记功金牌一面,怎能没有封赏?”

杨肃观摇头叹息,低声道:“刑部转来公文查照,说卢兄以前曾犯过刑案,目下还是逃犯,领不得朝廷的恩赏。”

伍定远不知卢云的来历,听他出身逃犯,不由得大惊失色,颤声道:“竟有这种事?卢兄弟是盗匪,这……这要从何说起?”

杨肃观叹道:“若非刑部送来公文,咱们也不晓得此事。还好他们碍在侯爷的金面上,没要咱们把卢兄交出去。”

秦仲海呆呆坐着,想起卢云为了解救公主,屡次出生入死,后来西疆激战,更是靠他冒险出手,这才救了可汗性命。若无此人,此次和亲怎能功德圆满?秦仲海越想越怒,霎时跳了起来,大吼道:“老子操他妈的!不管卢兄弟以前干了什么事,现下他为国家立了大功劳,便算犯了天条,这当口也该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