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蛊(第2/3页)

龙会稽摇首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耐。但是,敌人既有这等声势,今日取暖帮也可以说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个人生死,并不足惜,只是取暖帮再不能维持此地正义,又造成数十年前的蛊毒残害无辜,三司篡位相拼互杀,那才是天大的不幸……不过,”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次寿宴,宾客虽少,但来都定必不凡。其中还有一人,只要他来了,足以将取暖帮起死回生……”

叶编舟、休子符不禁都问了出声:“是谁?”“不知……”他本来想说:“不知哪一位有此份量?”但一听那人的名字,想问下去的话都吞了回去。

“江南白衣,方振眉。”

休子符喜道:“有白衣方振眉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却不知……”

龙会稽微微笑道:“我本与这位江南名侠,也素昧平生,但唐十五跟他却是肝胆相照,唐坛主曾邀他来参加我的寿辰,那时,还没有发生这些事儿,唐坛主,他,也并未遇害……”说到这里,想起唐十五在取暖帮中的种种功绩,不禁十分感慨,看向那三十六具尸首前面的两具,即是谌天从与唐十五的尸体。

就在这一跟间,骤然,油布纸抖动了起来,龙会稽在刹那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谌天从死尸已扑了起来,已暴涨欲裂的眼光碧绿如磷,十只手指,已向龙会稽的咽喉、休子符的腹腔骈插了过去!

这下变起速然,龙会稽及时一仰身,避过一插,一脚踢出,“砰”地踢在那僵尸的胸膛,但同时间,谌天从的左手,已刺入毫无防备的休子符腹里。

谌天从被踢飞,落到丈外,骨嘈量声,如一串被拆了线的珠子落到地上,休子符哎呀一声,踏倒于地。

叶编舟怒喝,上前,但谌天从已死了,真的死了,他本已毁烂的脸上,脓汁渗出,更为可怖。

休子符捂腹痛出了冷汗,嘶声叫:“……蛊……蛊!”

龙会稽心里最是清楚,自己那一脚“夸父奔日腿法”,只是将湛天从踢飞出去,绝不至于死。但是湛天从根本已经死了,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使这已死的未信变成了凶乎,向自己等人施一记辣手,然后再彻底地死去。

谌天从外号“剑掌刃指”,十指双手的功夫,比刀尖、比剑利、比斧更有劈所,要是一记击中要害,哪还有救?龙会稽那一脚虽踢得快,但休子符已着了半招。

龙会稽这样想的时候,后房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那是婢女小楼的尖呼。

龙府的家仆婢女,自非寻常之辈,若不是遇着极大的惊吓,断断不会发生这样的叫喊:

何况,这叫声正是送二娘回房的婢女小楼所发出来的。

尖叫声甫起,龙会稽如尤游于天,一闪掠出,半空向叶编舟抛下了一句话。

“保护休坛主!”

尖叫声要到未了时,龙会稽已到了那惊骇欲绝的婢女身前。

他一把抓住她。喝问,“什么事?!”随即就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林清莺。

他立即过去扶起她,内力透过掌心传入林清莺体内。林清莺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才泛起了约略红霞。

那婢女见到帮主,才能结结巴巴他说出话来:“……刚才,有一个小孩子,长了一张老人的脸孔,龇着牙、咧着嘴,对二娘说……”说到这里,指上露出一种极之恐惧的神色来,竟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

“他说……说……说老爷您……您害死了阴火公主和他的孩子……现在,那孩子就要化成魂魄,投入二娘肚里,重新投胎,来害死二娘肚里的孩子……他说完了以后,就,就扑上来,露齿而噬……那时,我就叫了……”

龙会稽游目如电,四处一扫:“现在那妖怪呢?”

“……我一叫,它……它就不见了。”

龙会稽重重地哼了一声、太阳穴凸浮起了育筋,心里想到了一些事,令他又痛悔,又懊恼,这时怀里的林清莺忽然动了一下,龙会稽忙低下头问:“莺儿,你怎么了?”

林清莺双目散乱无神,仅从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们……我们不要那孩子,好吗?……”

她说着,柔弱的手紧紧握住龙会稽强而有力的手掌。龙会稽觉得她的手是握住了他的心,他抽痛着、泣血的心!

龙会稽已五十岁,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对这样一个日暮近黄昏的老人来说,二娘肚里的孩子,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生命的惟一延续。

这时候,离开龙会稽大寿,只剩下了两天。

季节已春寒。烟花江畔,一线夕阳斜照,江上映得一片炫灿.像一幅金亮的画,画里有很多人物走过。原来这江水因积雪未融,仍铺薄薄的一层冰,但大部分都已消融了,所以薄冰浮在水上,映着夕阳,发出与波光同样的绚丽的颜色,这都是因为去年的雪下得太久之故。江里伸出几支不知名的水草。草端还开了小花,在不知名的岁月里默默开着。江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那金色的水光,却是柔静的。水鸟掠起,又迅即没入对岸的芦苇丛里。摆渡的舟子已去了对岸,待渡的人在江畔。

我是谁和沈太公也在江畔。

我是准痴痴地看着夕阳流水。他魁梧的身躯却有多愁善感的心思。当然,英雄好汉长街蝶血、山巅恶斗、弹铗高歌、醉酒气酣,为一件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拔刀而起,为正义真理不惜洒热血抛头颅,在在都是等闲事耳。但是,在偶尔掠过楼头,闻不知谁家女子所奏的清乐而涌起愁思,或在夜雨野店里,游子在独饮一壶烈酒,或在春寒江畔,那天涯的浪客不禁想起许多往事。

我是谁在想:这么美的江畔,为什么我身畔不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或百媚千娇的少女,共沐在如此良辰美景中,而是那老不死的沈太公呢?他侧头过去看看沈太公,沈太公依旧眯着眼,歪着塌鼻子,噘着嘴燃着白胡子,一蹦一跳的,像个小孩子。

我是谁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这老家伙已讲了一天的话,在这夜暮黄昏时,还要自个儿跟自个儿说着话。

沈大公是在说着话。

“奇怪。”他说,“怎么一路上来,都尽是针扎的小人,钉凿的俩像……?这几天也不是孟兰节,为什么走过的几处市镇,街道上都飘着铅宝冥纸的灰炉?……为什么……”他转目过去,只见到江边也有两个村人,点了香烛,在叩头拜神,嘴里念念有词,那老婆婆还用桃木剑,大力打在地上铺展着的纸衣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大慈大悲菩萨,除魔逐妖,快将妖怪驱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