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4页)



  她哭完了,愣愣地坐着,眼睛却晶亮亮的,还眨。乞丐却吓傻了,凑过眼前来看着,看见她眼睛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知道自己又犯下错了,自己不但把自个儿的梦毁了,还要毁别人的梦。人看得太清醒是个祸害,帮别人看得清醒更是错上加错,越清醒的人死得越快。他是演皇上的,他知道这个理儿。你拿肉眼去看了这世界,嬉笑怒骂,红尘百态;你拿佛眼去看了,全是死灰。所以有个皇帝要杀了所有和尚,因为他们讨嫌,他们帮你把大千世界全给看破了,他们不让人活。所以现在的僧人都少有真法眼的,得道的早不在这个世上混了,不能走的,还想混的,不能不混的,别给他们看那些。渡不了凡身,还先把人心给杀死了。所以乞丐有点慌,拉着她衣服想说点啥,想了半天说:“要不,我给你做碗面?”

  “不,我想唱歌。”阿凤说。

  “唱歌好啊,”乞丐说,“我唱歌拿手,江南六镇戏曲卡拉OK大赛总冠军哪。说吧,你要唱哪段。”

  阿凤就唱:

  黯乡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

  化作相思泪。

  乞丐叹了口气,唱: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悲也就罢了,你倒唱得比我还悲?”阿凤好奇。

  “如此月黑风高,佳人在侧,良辰美景,不趁机大唱悲歌,更待何时。唱吧唱吧,唱出来就好了。”乞丐说。

  “哼!看你还能比我惨?”阿凤又唱:

  将往事从头思忆,

  百年情只落得一口长吁气。

  想当日在竹边书舍,

  柳外离亭,有多少徘徊意。

  争奈匆匆去急,

  再不见音容潇洒,空留下这词翰清奇。

  乞丐立马那边唱开了:

  这天高地厚情,

  直到海枯石烂时,

  此时作念何时止?

  直到烛灰眼下才无泪,

  蚕老心中罢却丝。

  我不比游荡轻薄子,

  轻夫妇的琴瑟,拆鸾凤的雄雌。

  阿凤心中暗想,这乞丐外表邋遢,却是颇具心思。再一看他,仿佛骨格清奇,又定睛一看时,乞丐唱到专注时,举手投足再无猥琐之态,却俨然是戏台上王者风度。另眼三看时,乞丐唱舞转身之际,竟有风随他身形自平地旋起。再四看,乞丐唱完收工,还是那个乞丐。

  “你傻了吧唧地看着我干吗?”

  “啊……没什么,再唱啊再唱啊。”

  “还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吵死啦,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啊!”夜空中飞来无数鞋子。

  乞丐在鞋雨中还在摆回头望月造型,一只鞋套在他指头上。

  阿凤疯狂地大笑,眼泪笑得到处乱飞。

  “哭出来了,唱出来了,笑出来了,这心病也好了吧。”乞丐一边低头给臭鞋们配着对,一边说。

  阿凤这才觉得心底透亮了,像黄松土啪啪地踩结实了,不漫天飞扬地乱跑了,又在上面打了口井,心思儿活动了,不会再傻愣愣瞅着天边了。

  “原来我刚才做了个梦而已,”她裹了裹衣裳,“梦醒了,有点冷了。”

  她晶亮亮的眼睛望着夜空。

  乞丐也忙把自己的破衫紧了紧,一点也没有脱下来给她披上的意思。

  忽然墙头有黑影闪动。身后一声轻响,却是有人上了房顶。

  “什么人!”阿凤回头惊喝。

  忽然不知何时,四周现出了无数黑衣人,他们像从黑夜中的另一空间挤出来一般,从这个缝隙出现,又消失在另一缝隙中。黑暗一下子变成了一块掩盖无数杀机的碎布。

  乞丐大叫了一声,钻进了店里,拿起一个碗挡住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阿凤转身抄起一个饭勺喝问。

  “我们是太行群盗,在下是五岳土匪联盟盟主左冷饭,江阿龙在俺们山头前设收费站,挡了不少生意,还不肯加入合并,现在听说带了银子回家来了,我们特来捣乱!”屋顶上为首的一个说。

  “左大哥,少和这娘们废话!”旁边一贼说。

  “我还不想和你们废话呢!”阿凤站在他旁边道。

  “嗯,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哎呀,她拿锅盖打我。”

  “这小丫头有武功,砍她!”匪首左一声喝。

  “砍!”众贼呼应,一挥手无数斧头飞向房顶。

  阿凤举起锅盖挡住。

  一旁差点变成刺猬的匪首:“我靠!我刚说完你们就扔斧头啦?给我上来砍!”

  “是!”

  几十贼人一下蹿上屋顶,与阿凤在屋顶对峙着。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贼人甲对贼人乙说。

  “啊,是啊,有一点,好像是春天的泉涌,又好像是夏季的蛙鸣,像是秋天的叶落萧萧,又像是冬天的爆竹声声……大家能猜出这是什么声音吗?”

  “我靠,我随便问一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我整部戏就这么一次说话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人太多,屋顶要塌啦!”贼人丙大喊。

  “你看,他多简洁明了……啊!”

  一群人全部栽落下去,摔在乱瓦碎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