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膛手的踪迹(第2/4页)

他离开了白教堂,住进了梅菲尔。他再也不用和其他孩子争抢那一条变质发霉的硬面包,再也不用和街头的小混混打架,再也不用为了几个便士的薪水钻到呛人的烟囱里没日没夜地干活,再也不用为自己光光的脚板去担心冬日的严寒和路上的铁钉。没有看门狗会对他狂吠,也没有人再向他扔石头了。尽管他在御医家中并没有公正的待遇,仍然忍受着父亲的残暴和家仆的白眼,但这一切和他以前的生活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只是他仍然会时不时地回去白教堂。

他想念那里。

他的母亲在他搬进布鲁克街74号之后不久就过世了,他没有已知的任何其他亲人。然而白教堂毕竟是他诞生的地方,是他成长了十四年的地方。他认识那里的每一个妓女、屠夫、鱼贩、酒馆主人和面包店老板,他对那里的每座建筑、每条街道都了若指掌。

“……你会去哪里?你去会见谁?有什么人和受害者很熟?你认识他们吗,迪克兰?”

女子的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回声,像看不见的魔鬼的触手,一点一滴地渗进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最敏感的地方。

迪克兰看着面前的女子,对方的眼睛如同地狱里两轮熊熊燃烧的鬼火,屏蔽了一切,也照亮了一切。渐渐地,他的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恐惧。

罗莎拉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非常温柔。

“你可以陪我去一趟白教堂吗?天气很好,我想出门散散步。”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夜空中出奇地没有雾,迪克兰和罗莎并排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他偷眼望向罗莎,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从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沧桑感,一种诱惑,一种魅力。那是一种危险的味道,像磁石,像陷阱,像蜘蛛布下的网,致命的吸引力指引着天地万物掉入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圈套,就好像……当时他看到的那个人……

迪克兰恍惚了一下,女子亲昵地搂住他瘦弱的肩膀。她用先前那种煽动而柔和的语气发问:“你认为我们该去找谁聊一聊呢,迪克兰?”

“……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和那几位被害者相当熟……”迪克兰顺从地低声回答说,“她这会儿应该在酒馆里,我去找她出来。”

罗莎点点头,她靠在灯柱边,目送着迪克兰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前方。

过了一会儿,当迪克兰回来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玛莉珍和她们很熟。”迪克兰低声告诉罗莎,“她说她知道一些事情。”

罗莎凝视着面前的年轻女孩。她的衣衫还算整洁,红润的脸孔相当清秀,长着一对榛子色的大眼睛和赤红色的卷发。她看上去也像是那些“不幸的”女人中的一员,但是罗莎并不能完全肯定。

就比如说梅菲尔那些高级妓馆里的女人,穿着往往要比普通中产阶级的女性奢侈得多。至少是在人前,她们聪明美貌、知书达理,和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但是“正经女人”出门一定是要有男性陪伴的,丈夫、父亲、兄弟,甚至是未婚男友都可以,而妓女则往往一个人行动。那时候如果看到一个女人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如果她不是妓女,就会有被错认作妓女的危险。

红发女孩躲在迪克兰身后,神色间有些惊慌。她向四周看了很久,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近罗莎。

“……他是一个绅士。”她用极低的声音开口,呼吸里带着浓重的酒精味道。

“谁?”对方如此单刀直入,罗莎反倒愣住了。

“开膛手杰克。”玛莉珍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地抖了一下,“他是一个绅士。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他很有钱!”

“等等……”罗莎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你见过他?”

“感谢上帝我没有见过他!否则我怎么还可能活到现在!”女子立即惊慌失措地否认道,“是我的姐妹们说的,我碰巧听到了。在丽兹被杀那天,有人看到她和一个中年绅士说过话,那位绅士还付了钱。之后安妮也被看到和他在一起……后来她们都……死了。”玛莉珍脸上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那位绅士长得什么样子?”罗莎追问。

玛莉珍抬头看着天,似乎在努力回忆着:没有人看到他的脸。但是他们都说,他戴着礼帽,穿着黑色毛呢大衣,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皮箱,就像医生出诊会用的那种……”

“医生?”

“不是一般的医生,是来头非常大的医生。”玛莉珍更正,“比如像贵族、爵士、御医什么的……”

迪克兰的脸色唰地白了,罗莎皱起了眉头。

“而且他对我们这里很熟,肯定不止来过一次……以他的身份来说,这事儿挺罕见的。”玛莉珍低声补充道,“姐妹们都说,他以前肯定是我们这里的老客户。”

罗莎挥了挥手。迪克兰把玛莉珍带走了,临走前他都不敢直视罗莎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

——他是来头非常大的医生。比如像贵族、爵士、御医什么的……他以前是我们这里的老客户。

罗莎眉头紧锁。从玛莉珍的描述上来看,无论如何也只能让她联想到一个人——女王陛下的御医威廉·高尔爵士,血族忠心耿耿的属下圣杯三。高尔医生精湛的外科技术确实是犯案的最佳人选。可如果他真的是“开膛手杰克”的话,他杀那些人是为了什么呢?他拿那些血又是为了什么呢?罗莎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股熟悉的危险味道在背后陡生,罗莎反手一抄,继而迅速回身!一只银色的长箭被她抓入手中,一支和前天夜里差点射中她的那支一模一样的长箭。纯银的箭头在明亮的月色下闪烁,罗莎猛地抬头。

身前的矮墙上站着一个人,那个她在前天晚上才见过的神秘少年,那个穿白衣的男孩。此刻他已收起了前日里那副戏谑的微笑,一张苍白的脸孔如石像毫无表情。他高高在上地独立于冷月之下,白色的风衣下摆扬起在清冽的夜风里。

男孩手中持着一柄狩猎用的麑皮长弓,全身洒满银色的光辉。他盯着罗莎,薄薄的唇角勾起残酷的弧度,如同前拉斐尔派画卷上唯美的人物,如同坚硬的大理石雕刻出的希腊少年,如同从地狱中冉冉升起的掌管生杀大权的死神。

“好快的身手。”男孩轻笑,“难怪那天也没有射中你,吸血鬼。”

当他念到最后一个词,他浅色的眼睛闪出了一丝妖异的血红,他在微笑,但是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在男孩的注视中罗莎感觉寒冷。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因他的出现而变得安静,空气里没有任何声音,四下里一片死寂,广袤的天际中一轮银色的明月普照众生,连头顶咝咝作响的煤气灯似乎也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