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有价值的人

“天哪,我讨厌坐船!”

随着回响在耳中的这声衷心的告别,我们慢慢地摇晃着驶入了威尔明顿港口的水域。

我们进行了两天的采购和准备,最终出发驶向十字溪。我们卖掉了那颗红宝石,手里有了钱,所以不必把马匹都卖掉。我们派邓肯坐马车带着较重的物品,梅耶斯也跟着他同行指路,而我们其他人则与弗里曼船长同行,乘坐更快、更舒适的“萨利安”号。

“萨利安”号是一种奇特、无法描述的船,船梁是方形的,船身长,船舷低,船头不尖。船上有个小船舱,大概六英尺见方,两侧留下两英尺的狭小空间通行,前后留出的甲板面积则有些大,部分被包裹和木桶占据着。

桅杆上仅有的那张帆在船舱上面张开,“萨利安”号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木瓦上的一只螃蟹,在挥舞着停战的旗帜。开普菲尔河的含有泥炭的棕色河水拍打着围栏下面四英寸的地方,船底的木板上因为轻微漏水而始终潮湿着。

不过我还是开心。不管挤不挤,在水上都不错,能够远离总督的诱人提议,即使只是暂时地远离。

詹米不开心。他确实憎恨坐船,而且憎恨得深沉、持久。他晕船晕得特别厉害,甚至看到水杯里的水打旋都会面色发青。

“河水很平静,”我评论道,“或许你不会晕船的。”

詹米怀疑地眯眼看着我们四周的棕色河水,然后在另外一艘船的尾流拍打到“萨利安”号船的侧面,让船剧烈摇晃起来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或许并不平静。”他说,口气在暗示,虽然河水很平静这个建议给人希望,但他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有些遥远。

“你想要针灸吗?我在你呕吐前给你针灸比较好。”我无奈地伸手到裙子口袋里摸索,我在里面放着那个装有中国针灸银针的小盒子。在我们穿越大西洋时,就是这些银针救了他的命。

他短暂地耸了耸肩,然后睁开了眼睛。“不用,”他说,“我或许能够挺过去。和我说话,外乡人,让我不去想肚子的事情,好吗?”

“好的,”我顺从地说,“乔卡斯塔姨妈长什么样?”

“我两岁过后就再没见过她了,所以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眼睛盯着从上游过来的一个大木筏,如果不改变航向,它肯定会与我们相撞,“你觉得那个黑人能应付下来吗?或许我应该去帮帮他。”

“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我说,谨慎地看着那个木筏,“他看上去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除了船长——一位名声不好、满身烟气的老废物,“萨利安”号上就只有一位船员,一位年老的自由黑人,利用一根巨大的篙竿,独自驾驶着我们的船。

他精瘦的肌肉有节奏地收缩和鼓起,毫不费力。他在劳作中埋着花白的脑袋,表面上没有注意到那个迎面而来的木筏,但是流畅地上下摇摆篙竿,让长长的篙竿看上去就像他的第三条胳膊。

“别管他。就是说,你对你姨妈了解得并不多?”我补充道,希望分散他的注意力。那条木筏缓慢、无动于衷地朝我们漂来。

那条木筏大概四十英尺长,吃水很深,上面压着许多木桶和一堆堆用网捆着的兽皮。麝香、血液和变质油脂的刺鼻气味先它而来,气味足够强烈,暂时盖过了河流上的其他气味。

“不了解。在我父母结婚前一年,她就嫁到艾拉科特的卡梅伦家,离开了理士城堡。”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并没有看着我,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迎面而来的木筏上。他的指关节变白了,我能够感受到他想要跳到前面去,从黑人水手那里把篙竿夺过来,阻挡那条木筏。我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抑制住他。

“那她从来没有去过拉里堡?”

我能够看到阳光照在木筏边沿的暗淡铁桩上反射出微光,还能看到那三个水手半裸着的身影,即使是在清晨,他们也冒着汗。在他们漂过来时,其中一位水手挥动帽子,咧嘴笑着,大喊了些什么,听上去就像是:“嗨,你们好!”

“嗯,约翰·卡梅伦拉肚子拉死了,然后她嫁给了他的同胞,阿伯费尔迪的‘黑瘤’休·卡梅伦,然后……”那条木筏从边上迅速漂过,他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木筏与我们相隔至多六英寸,上面的水手友好地发出讥笑和喊叫着。前爪搭在低矮船舱顶上的洛洛,疯狂地吠叫着,直到伊恩轻轻拍它,让它不要叫。詹米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危险已经过去,然后又睁开另外那只,放松下来,松开了抓着船舱顶部的手。

“嗯,黑瘤休——他们这么叫他,因为他膝盖上长了一个黑色的大肿瘤——他在打猎的时候死了,所以后来她嫁给了艾雷恩湖的赫克托·摩尔·卡梅伦……”

“她好像很喜欢姓卡梅伦的呢,”我好奇地说,“卡梅伦氏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是说,除了容易出事故以外。”

“他们应该很会说话,”他说道突然挖苦地咧嘴笑了,“姓卡梅伦的都是诗人,还有弄臣。有些时候既是诗人,又是弄臣。你还记得唐纳德·卡梅伦吧?”

我微笑起来,同样苦乐参半地回忆起洛奇尔的唐纳德·卡梅伦,起义时卡梅伦氏族的首领之一。他面相俊俏,眼神含情脉脉,充满深情的优雅举止之下,藏着作打油诗的极大才能。在查尔斯·斯图亚特政变的短暂极盛时期里,他在爱丁堡的舞会上多次用打油诗小声地逗乐了我。

詹米倚靠在小船舱的顶上,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河面上航行的船只。我们还没有完全离开威尔明顿的港口,许多小船、小艇像水虫一样从边上迅速驶过,在体积较大、速度较慢的船只中间迅速驶进驶出。他脸色发白,但还没有变青。

我也把手肘靠在小船舱的屋顶上,然后伸展我的后背。天气尽管炎热,但是对于昨晚睡觉造成的肌肉酸痛来说,闷热的阳光令人感到安慰。昨晚,在一家河边酒馆的包厢里,我蜷着睡在一张坚硬的橡木高背躺椅上,脑袋枕在詹米的大腿上,而詹米则在完善我们旅程的安排。

我呻吟着伸展身体。“赫克托是诗人,还是弄臣?”

“现在都不是,他已经去世了,是吧?”詹米回答道,不假思索地捏着我的后颈,然后用另外那只手给我按摩。

“真好。”我说。他的大拇指按压进某个疼痛点时,我带着狂喜呻吟起来。“我是说你按摩得真好,不是说你姨父去世了真好。噢,别停。他是怎么来到北卡罗来纳的?”

詹米乐呵呵地哼了一声,然后走到我背后,以便能用双手按摩我的颈子和肩膀。我依偎着他,幸福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