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检验良知(第3/14页)

所以,詹米是最佳人选——他强壮而且称职,能够得到同辈人的尊重和下属的服从,熟知如何管理庄园和劳工,而且他还与她有亲属关系,受到过她的恩惠,会服从她的指令——但本质上却没有权力。他会变得依赖她的赏金,接受河场本身带来的巨大好处,从而会被她紧紧控制;这些赏金和好处不需要他去偿还,直到事情对乔卡斯塔·卡梅伦来说不再是世俗的问题。

我找寻着话语,越发觉得哽咽。我心想,我不能,我做不到。但是,我也不能面对另外的选择;我不能劝他拒绝乔卡斯塔的提议,我知道那样会让他返回苏格兰,去迎接未知的死亡。

“我不能说你该怎么做。”我最终说,声音在规律的船桨声中刚好可以听得见。

有棵大树倒在河水里,树枝拦住了漂往下游的所有垃圾,形成了一个旋转着的水塘。詹米朝那边划过去,利索地倒着把船划进平静的水域。他放下船桨,用衣袖擦拭额头,因为之前的用力而喘着粗气。夜晚的四周很安静,几乎没有声响,只有潺潺的水声,以及被淹没的树枝偶尔刮擦船身发出的声音。最终他伸手抚摸我的下巴。

“你的脸就是我的心,外乡人,”他低声说,“对你的爱就是我的灵魂,但是你说得对,你不能当我的良知。”

我最终感到精神缓和下来,就好像某种无以名状的负担被抛弃了似的。

“噢,我很高兴,”我说,然后又冲动地补充道,“压力会特别大的。”

“噢,是吗?”他显得有些惊讶,“那你觉得我很邪恶?”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说,“我的意思只是……试着为了两个人而活,试着让他们去适应你的正误观,会让你压力很大……当然了,你这样做是为了孩子,你必须这样做,但即使是这样,你也会特别辛苦。我没法替你做这件事——甚至都不应该去尝试。”

我让他很吃惊。他稍微把脸转过去,坐了片刻。

“你真的觉得我是好人吗?”他最终说道。他的话中有种奇怪的口气,让人很难解读。

“是的,”我不假思索地说道,然后又有些开玩笑地补充道,“难道你不觉得吗?”

他停顿了很久,然后十分严肃地说:“不,我不觉得。”

我张着嘴,无语地看着他。

“我是个暴力的人,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或者说也应该清楚。”他安静地说。他在大腿上把双手展开;他的手掌宽大,能够轻松地使剑和匕首,还能轻松地掐死别人。

“那些事情都是你被迫去做的啊!”

“是吗?”

“我觉得是,”我说,但是即使我这么说,我的话语外面也围绕着怀疑的阴影。如果是在最紧急、最必要的情况下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在灵魂上留下印记吗?

“你不认为我和史蒂芬·博内那种人是同类?他也可以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

“如果你觉得你和史蒂芬·博内有任何相似,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坚定地说。

他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然后在狭窄的座板上不安分地挪动身子。“我和博内之间没有太多差别,只是我有荣誉感,而他没有。除了荣誉感,还有什么能让我不变成窃贼?”他问道,“让我不去劫掠那些可以劫掠的人?我天性如此——我的一位祖先建造起理士城堡,基础就是在苏格兰高地的道路上打劫而来的金子;另一位祖先家财万贯的基础,则是那些他为了财富和头衔而强行占有的女人的身体。”

他伸展身体,强壮有力的双肩向上提起,被波光粼粼的河水映衬成黑影。然后,他突然抓起双膝上面的船桨,把它们扔到船底,碰撞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

“我已经满四十五岁了!”他说,“这个年龄的人应该安定下来了,不是吗?应该有房子住,有土地种庄稼,至少还有点钱能够养老。”

他深吸一口气,我能够看到他衬衫的白色胸襟鼓了起来。

“我没有房子,没有土地,也没有钱。我没有小农场,没有种马铃薯的土地,没有奶牛,没有绵羊,没有猪,也没有山羊!我没有屋顶,也没有床架,甚至还没有尿壶!我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把拳头砸到座板上,让木质的座板在我身下震动起来。

我们沉默了很久,只听到蟋蟀的稀疏歌声。

“你拥有我啊。”我小声说。拥有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听上去既像是嘲笑,又像是抽泣。

“是的,我拥有你,仅此而已,是吗?”他说。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但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怒气,还是因为可笑。

“是吗?”他特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果你拥有的只有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像梅耶斯那样生活,去住在森林里,自己打猎或捕鱼为生,等我老到无法动弹,我就躺在安宁的树下死去,让狐狸啃咬我的骨头。谁会在乎呢?”

他急躁、用力地耸了耸肩,好像衬衫过于紧身似的。

“但是我要考虑的不只是我,”他说,“还有你,还有伊恩,还有邓肯,还有菲格斯,还有玛萨丽——天哪,还有莱里!”

“噢,那我们不要去考虑。”我说。

“你不明白吗?”他几乎绝望地说,“我要让世人仰慕你,克莱尔,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他真的觉得这很重要。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在心中寻找着话语。他半转过身去,肩膀绝望地耷拉着。

在过去一个小时里,我最先是想到会在苏格兰失去他而痛苦,然后是在杂草丛生的路边想要与他交合,后来又明显地想要用船桨敲打他的脑袋。现在,我又回到了痛苦的状态。

最终,我拉住他那只长着老茧的大手,向前滑动身子,跪到他双膝中间的船板上。我把头靠在他的胸脯上,感受着他的呼吸吹动我的头发。我没有话说,但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往哪里去,’”我说,“‘我也要到哪里去;你在哪里过夜,我也要在哪里过夜;你的同胞就是我的同胞,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死在哪里,我也要死在哪里,葬在哪里。’”我不管它是苏格兰的山岗,还是南方的森林,“你做你必须做的事情,我会始终在你身边。”

* * *

河流中间附近的水浅,流速快,我能够看到闪亮水面下的黑色巨石。詹米也看到了它们,于是用力把船往远端划,靠到倾斜的沙砾河岸边,停在垂柳树根圈起来的水塘里。我把身子探出去,拉住一根柳树枝,把缆绳系到了上面。

我以为我们就要返回河场,但显然这次出行的意义不只是休闲。相反,我们又继续往上游前进了,詹米逆着缓慢的水流用力地划着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