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09 我要出海了(第3/8页)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我走过去,把鹅毛笔在墨水池中蘸了蘸。我将列下两个月的旅程中有可能会用到的医药用品。蒸馏酒是最重要也最好找的,杰拉德已经答应去巴黎给我装一桶。“但我们最好给它贴个别的标签,”杰拉德告诉我,“不然你还没走,水手们就喝完了。”

“精制猪油,”我慢慢地写着,“圣·约翰麦芽汁、大蒜、十磅蓍草。”我写下玻璃苣,又摇摇头把它画掉,换成了人们可能更熟悉的牛舌草,这是玻璃苣较早些的名字。

这是个慢活。以前我就知道所有常见草本植物的医药用途,只有个别不常见的不知道。我也不得不去了解,因为它们都是有用的。

而且,很多草本植物的药效都特别好。尽管在波士顿医院,我的导师和同事们质疑我,并直言他们的担心,但我时不时仍然会用草药给病人治病,并且效果都很好。“你看见兰德尔医生的做法了吗?她往人家胃里填了一百三十四磅煮熟的花!”我写着写着想起当时某个实习生震惊的发问,不由得笑了。

可实际情况是,因为没有碘酒,所以才要用蓍草和聚合草来清理伤口;因为没有青霉素,所以才要用狸藻来防止全身感染。

我忘了很多,但写下这些植物的名字时,它们的外观和气味便一一浮现在眼前——桦木油像沥青般漆黑,带有淡淡的清香;薄荷科植物有刺鼻的气味;春黄菊外表不明丽,但气味香甜;拳参味道苦涩。

桌子对面,詹米正努力列出他自己的一份清单。詹米右手有残疾,写起字来颇为费力,总时不时地停下来,抓挠左肘上正在痊愈的伤口,嘴里还嘟囔着几句咒骂。

“外乡人,你列上酸橙汁了没?”詹米抬头问我。

“没有。我应该列上吗?”

詹米把脸上的一缕头发捋到脑后,盯着面前那张纸,眉头紧锁。

“得看情况。通常在一艘大船上,外科医生负责提供酸橙汁。但在‘阿尔忒弥斯’号这样的船上,一般是没有外科医生的,所以食物的供给就由乘务长负责。但我们船上也没有乘务长,并且没有时间再去找一个可靠的人了。所以,看来我还要承担起乘务长的职责了。”

“好,如果你身兼乘务长和货物经管员两个职位,那我想我的角色就更接近船上的外科医生了,”我微笑着说,“我会去找酸橙汁。”

“好。”于是我们互帮互助地列起了清单,后来客厅女仆约瑟芬进来说有人来了。约瑟芬长长的鼻子皱了起来,无意中透露出她对来客的不悦。

“那个人正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管家劝他离开,但他坚持说和您约好了见面,詹姆斯先生?”从约瑟芬话音里疑问的语气看,她觉得如果那人说的是真话,那就没什么事是不可能了,但职责还是驱使她把这不大可信的话转达给了詹米。

詹米扬起了眉毛:“一个人,怎样的一个人?”约瑟芬双唇紧闭,一本正经的,像是真的难以道来。我越来越好奇,于是走到窗户边,将脖子伸出窗外,看到台阶上坐着一个戴着一顶沾满灰尘的黑色宽边软帽的人。

“他看着像个小商贩,背上背着一包东西。”我向詹米回应道,同时手抓窗台继续将身子往窗外探。詹米抱紧我的腰将我拉了回来,又自己探头出去。

“哦,那是杰拉德提过的钱币交易商!”詹米惊叫道,“快带他上来。”

约瑟芬窄窄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讶,于是立刻下楼把那位男子带了上来。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瘦长,步态踉跄。他身着过时的外套,宽大的马裤没有系上带扣,松松垮垮地在其细瘦的小腿上摇来摆去,脚上穿着最便宜的木鞋,两只长袜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年轻人一进门就很有礼貌地摘下了头顶布满灰尘的黑帽子,露出一张清瘦而精明的面孔,脸颊上还留着稀疏但颇显朝气的棕色胡须。在勒阿弗尔,除了个别水手外,没有人会留胡须。因此,我不需看那顶黑色小便帽,便可知他是犹太人。

小伙子背上仍旧背着个布袋,笨拙地向我鞠了一躬,又向詹米鞠了一躬,“女士,”他快速的一鞠躬使其脸颊两侧的发辫都跳跃起来了,“先生,你能接待我真是太好了。”他的法语说得有点怪,语调没有起伏,让人难以跟得上。

我完全理解了约瑟芬为什么缄口不言,关于这个……人,尽管他的外表不讨人喜欢,但那双诚实的、大大的蓝眼睛还是让我对他露出了微笑。

“是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詹米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堂叔说,你的名字是梅耶?”

年轻人点点头,脸上像小树枝般鲜嫩的胡须之间,露出了含蓄的微笑。“是的,我叫梅耶。不麻烦,我之前已经在勒阿弗尔了。”

“但你是从路途遥远的法兰克福过来的,对吗?”詹米礼貌地说。他微笑着把梅耶上下打量了一番,梅耶的衣服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而且,我估计,你一路上还风餐露宿,”詹米继续说,“你要喝点酒吗?”

听到詹米的邀请,梅耶一时有些慌乱,嘴巴张合好多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不过,梅耶打开包袱后,他的害羞也随之消失了。那个包袱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顶多能换几件破衣烂衫再加一顿午饭,但打开后,里面有一些小木架,它们可以巧妙地装在包袱里面的另一个框架上。每个小木架都被安置在一个小皮包里,它们放在里面就像是几颗依偎在一起的巢中之卵。

小木架下面有一块叠起来的布,梅耶把它拿出来,放在詹米书桌上,然后用极其夸张的动作将之打开,接着又挨个打开布料里面包裹着的小布袋,毕恭毕敬地取出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圆形钱币,放在那块深蓝色天鹅绒布料上。

“一枚刻着阿基利娅·塞韦拉头像的奥里斯[6],”梅耶从天鹅绒上拿起一个小硬币,那金币闪烁着古老而浑厚圆润的光泽,“再看这个,卡尔普尔尼亚家族的一枚塞斯特尔提乌斯币[7]。”他抚摸着一枚稍微有些磨损的银币,双手如他的声音般轻柔,又把钱币放在掌心掂量,向我们展示它的重量。

梅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诉说着这些宝贝的价值。

“弗雷泽先生和我说,您想看希腊和罗马的珍稀钱币,并且越多越好。我并没有把它们全部带在身上,这是肯定的,但我带来的也不少——如果您想看,我可以托人去法兰克福把其余的也拿来。”

詹米微笑着摇摇头:“恐怕我们没时间了,梅耶先生。我们——”

“叫我梅耶就行,弗雷泽先生。”梅耶非常礼貌地打断了詹米,但话音里却带着一丝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