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9 遇见牧师

这里的海水非常温暖,跟苏格兰结冰的海浪比起来,它就像一个温暖的浴缸。即便如此,在经过两到三个小时的浸泡后,我的脚也变得麻木了,我的手一直抓着用两个空木桶做成的临时救生筏的绳索,此时也已经冻僵。

但是炮手的妻子是值得信赖的。我从“海豚”号瞥见的长长的、昏暗的影子稳定地接近我,它那低矮的山丘阴暗得犹如黑色天鹅绒,与银色天空形成强烈对照,那就是伊斯帕尼奥拉岛——海地岛。

我没有办法辨别时间,在船上过了两个月,夜间航行时不断响起的钟声和哨兵换岗让我养成了一种粗略的判断。我估计离开“海豚”号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而现在可能接近凌晨四点,离海岸还有一英里多的距离。洋流的力量很强,但它们也需要时间。

游泳和焦虑让我精疲力竭,我把绳子笨拙地缠在手腕上,防止套索脱落,然后额头枕在木桶上,在强烈的朗姆酒气味的包围之中漂浮着睡着了。

脚下一片坚实的东西把我唤醒,乳白色的黎明到来,大海和天空的色彩变幻无穷,如同贝壳内壁一般。等到脚牢牢地站在冰凉的沙子上,拖着木桶往前走着,我感觉好像有电流流过全身。我解开捆在身上的绳索,怀着极大的解脱感,让这些笨重的物件自己漂向岸边。

肩膀被勒出了深深的红色纹路,缠绕湿绳索的手腕已经被磨破。我又冷又累,还非常渴,双腿酸软无力,像煮熟的鱿鱼。不过,身后的海面空旷无垠,看不到“海豚”号的半点影子。我逃出来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上岸,找到淡水,找到快速到达牙买加的方法,最好赶在皇家海军之前找到詹米和“阿尔忒弥斯”号。我想我只有能耐完成这个计划表上的第一项。

对加勒比海知之甚少的我,只靠明信片和旅游手册上的信息把它想象为白色沙滩和水晶湖泊的组合。事实上,在当时,它上面更多的是密集而丑陋的植物,长在极其黏稠的深棕色泥浆里。

茂密的灌木植物肯定是红树林,它们在我能看到的任何一个方向上延伸着,除了爬过去,我别无选择。它们的大型环状树根长得颇像槌球门,从泥浆中不断涌出,我总是被它们绊倒,一束束苍白光滑的灰色细枝犹如手指骨,在我经过的时候攫住我的头发。

成群结队的紫色小螃蟹从我一路上踩过的地方迅速爬出来。我的脚在泥里直陷到脚踝,我觉得最好还是穿上鞋子,可它们都是湿的。我把它们卷到我的湿裙子里,把裙子挽到膝盖上方,拿出安妮特送我的切鱼刀以防万一。我没有看到什么威胁,但感觉武器拿在手上会更好一些。

初升的太阳一开始照在肩膀上我还是很欢迎的,因为它舒缓了我冻僵的身体并晒干了我的衣服。然而过了一个小时,我就希望它能到云层后面去。太阳越升越高,我走得大汗淋漓,膝盖上的泥巴干结成块,嗓子越来越干。

我试着看红树林延伸得有多远,但它们长得高过我头顶,我能看到的只是窄小的灰绿色树叶翻腾的波浪。“这该死的岛不可能全是红树林吧,”我咕哝着,艰难地往前走,“一定会有结实的硬地的。”还有淡水,我希望如此。

附近响起像小炮弹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把切鱼刀掉了。我疯狂地在泥浆里摸索着,然后某个大东西朝我的脸俯冲过来,嗖地飞过我的头顶,离我只有几英寸。

响亮的拍击树叶声传来,然后是类似交谈的招呼声:“咳哇?”

“什么?”我声音嘶哑。我小心翼翼地坐正身子,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拂开脸上湿乎乎、沾满泥巴的头发。在六英尺外的地方,一只庞大的黑鸟站在一棵红树上,一只眼睛挑剔地盯着我。它垂下头,精心整理它光滑的黑色羽毛,仿佛要用它洁净光鲜的外表跟我的肮脏凌乱做对比。

“嗯,娘娘腔,”我挖苦道,“你有翅膀,老兄。”

鸟儿停止了梳理,吹毛求疵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朝天空抬起喙,鼓着胸,仿佛要进一步显示它在服饰上的优势。突然,它鼓起一大块鲜红的皮肤,从脖子底部几乎蔓延到整个身体。

“砰!”它重复了之前吓了我一跳的那种像小炮弹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再次让我吓了一跳,但没上次那么严重。

“别这样。”我不耐烦地说。得不到我的关注,鸟儿慢慢地拍打着翅膀,落在树枝上,并再度发飙。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声,还有很响的拍打翅膀的声音,两只大的黑鸟落下,站在几英尺外的一棵红树上。受到新观众的鼓舞,原先的那只鸟儿不断地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喉囊的皮肤兴奋得发红。片刻之间,又有三个黑影出现在我头顶。

我相当确定它们不是秃鹫,但我仍然不愿意继续停留。在我睡觉之前我有很多的路要赶——或者是找到詹米。至于能够及时找到他的可能性,则是我不愿多想的。

半个小时后,我的进步还是十分微小,以至于我依然能够听到那位挑剔的朋友断断续续的咕隆声,并且现在还加入了几位新朋友的类似和声。累得气喘吁吁的我,选了一个相当厚实的树根坐下来休息。

我的嘴唇干裂,事实上喝水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大脑,把几乎所有的想法都排除在外,甚至詹米也不例外。我一直在努力穿越红树林,它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我仍然能听到大海的声音。事实上,潮水一直跟随着我,在我坐着的时候,一大片漂浮着薄泡沫的肮脏海水涓涓流过红树林的根部,短暂地摸了摸我的脚趾,然后退去。

“水,到处都是水,”我悲伤地看着海水,“一滴也不能喝。”

潮湿泥浆里的一点小动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弯下腰,看到几条很小的鱼,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种类。它们一直在扑腾,气喘吁吁的,这些鱼都依靠胸鳍支撑,笔直地伏在泥浆里,好像它们本来就不在乎没有水这件事。

被吸引住的我腰弯得更低一些去观察它们。一两条鱼正在用鳍移动,但它们似乎并不介意被参观。它们严肃地瞪大眼睛回看着我,眼睛鼓鼓的。只有在更近距离的观察下,我才意识到,它们的眼球凸出是因为每条鱼都有四只眼睛,而非两只。

我盯着其中一条看了很长时间,感觉胸前的汗水一滴滴地往下流。“要么是我的幻觉,”我跟它对话,“要么是你的幻觉。”

鱼没有回答,但突然跳起来,降落到比地面高出几英寸的一段树枝上,也许它感觉到要发生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一个波浪冲过来,浪花溅到我的脚踝上。

令人愉悦的骤然凉意落在我身上,太阳善解人意地躲到了一片云的后面,随着它的消失,红树林的整体感觉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