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2/26页)

“我说到哪儿了?”詹米问,“哦,对了——所有穿绿色外衣的绅士都见鬼去吧!好,关于私人包间——”

“关于我,你准备怎么跟人解释?”我问。

他抬起眉毛。

“解释什么?”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我来,“为什么需要解释?你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长水痘,没有驼背、缺牙,也没有瘸腿——”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轻轻地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一位坐在墙边的女士推搡了一下她的同伴,睁大了眼斥责地瞪着我们。我漠然地回报一个笑容。

“哎,我知道,”他咧开嘴,“不过,经过今天早上威洛比先生的举动,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儿,我都没来得及考虑呢。也许我可以说——”

“我亲爱的朋友,你结婚啦!特大的喜讯啊!特大,特大!请接受我最衷心的祝贺。我能不能——应该说我敢不敢想——成为首先向您夫人致以最好的祝愿的幸运之人?”

那是个矮小的老绅士,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假发,身体沉重地倚靠在一根镶着金球的拐杖上,正和蔼可亲地冲我们俩微笑。他正是与华莱士先生和那个牧师同桌进餐的小个儿老翁。

“我先前派约翰逊来邀请您,您一定会原谅我这小小的不敬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您也可以看到,我虚弱的身体叫我没法子走得太快。”

詹米见此来客早已站起身,此时他礼貌地伸手致意,拖出了一张椅子。

“您愿意与我们同坐吗,珀西瓦尔爵士?”他说。

“哦,不了,真的不了!打扰你们新婚之喜,我想都不该想的,我亲爱的先生。真的,我开始并不知情——”他一边仍在婉言谢绝,一边已经坐进了那呈上的座椅,一只脚伸进桌子底下时,脸上露出一丝刺痛的神情。

“我有痛风病,我亲爱的。”他坦言道,靠得很近。这个距离下,我能闻到他衣料上散发的冬青油香并未掩盖住那老汉的口臭。

他的模样倒不像很腐败,我心想——只要不讨论口气——不过人不可貌相,四小时之前我还被当作妓女来着。

詹米尽其所能地应对着,叫上了葡萄酒,并甚是优雅地继续接纳着珀西瓦尔爵士散发的气息。

“我能在此遇见你还是够幸运的,我亲爱的朋友。”老绅士说完,终于将其华丽的客套告一段落。他伸出一只修剪整洁的小手,放到詹米的袖口上。“我有些特别的事情要对你说,事实上,我给你的印刷店捎了个信,但信使没找到你。”

“啊?”詹米疑问地抬起眉毛。

“是的,”珀西瓦尔爵士接着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前几周吧,我记不清在哪儿了——你有意要去北方办事。关于一台新的印刷机,还是类似的什么事儿?”珀西瓦尔爵士的面相很和善,我心想,有一种俊美的贵族气息,尽管年事已高。他那大大的蓝眼睛看起来很平实。

“哎,是有那回事,”詹米和善地表示同意,“我受珀斯的麦克劳德先生之邀,要去参观他最近开始使用的一部新式凸版印刷机。”

“正是。”珀西瓦尔爵士停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鼻烟盒,漂亮的绿色镶金的珐琅盒子,盖子上绘着小天使的图案。

“目前,我得劝你真的别去北方,”他打开盒子,注视着里面的内容,“真的。这个季节的气候恶劣得很,我肯定马尔科姆夫人是不会喜欢的。”他像个老天使一般微笑着看看我,转眼吸进一大撮鼻烟,顿了顿,手里捏好了亚麻手帕。

詹米抿了一口葡萄酒,平淡的脸色颇为沉着。

“对您的建议我很感激,珀西瓦尔爵士,”他说,“关于北方近来的风暴,大概是您的手下给您带的信吧?”

珀西瓦尔爵士打了个干净而小声的喷嚏,像个着了凉的小老鼠。他其实真的很像只小白鼠,见他动作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粉红色的鼻尖,我不由得心想。

“正是,”他又重复了这句,一边把手帕放好,一边仁慈地朝詹米眨眨眼睛,“真的——作为由衷关心你的特别的朋友——我要强烈地建议你留在爱丁堡。毕竟嘛,”他把那仁慈的笑脸转向我,补充道,“如今肯定有一种吸引力促使你想留在温暖的家中啰,不是吗?好了,我亲爱的孩子们,恐怕我得走了。我不该再继续耽误你们新婚的早餐了。”

经陪同在后的约翰逊稍一提携,珀西瓦尔爵士站起身,踢踏踢踏地拄着他的金球手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他看着像是个好心的老绅士。”待他走远听不见了之后,我才评论道。

詹米哼哼着:“其实都烂得千疮百孔了。”他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难以置信,”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一边放下酒杯,目送着那干瘦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口,“像珀西瓦尔爵士的年纪,最后的审判指日可待了,你以为他慑于恶魔的威严会有所收敛,可是恰恰相反。”

“我想他兴许跟所有的人一样,”我打趣道,“大部分人总是认为自己会长生不老。”

詹米笑了,旺盛的精力转眼又恢复了。

“哎,确实如此,”他把我的酒杯推过来,“自从你出现了,外乡人,我也这么想来着。喝完它,我的褐发美人儿,咱们上楼去。”

“在交媾以后,所有动物都会忧郁。11”我闭着眼睛用拉丁语评论道。除了他呼吸之中些微的叹息,压在我胸脯上的那个温暖而沉重的分量没有作声。片刻之后,我感觉到埋藏在深处的一阵颤动,便姑且将其理解为他的笑声。

“这条感想很异乎寻常啊,外乡人,”詹米的嗓音蒙着一丝睡意,“不是你的原话吧,我希望?”

“不是。”我撇开了他脑门上色泽亮丽的湿湿的头发,他于是转过脸来,枕在我肩膀的弧线里,发出了一小声满足的鼻音。

作为情人幽会的场所,穆布雷的私人包间尚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但至少有一张沙发能提供一片柔软的、可借以平躺的空间,而归根结底,真正的必需品无非如此。虽说我已认定自己终究还没老到不再有为激情所动的欲念,但若要赤裸地在地板上将此激情付诸实施,我确实太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