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皇帝

小燕王来的时候, 俞星城正坐在廊下读书,肖潼翻译的诗集拿来给她瞧瞧,她也勉强当个粗校。入夏后的京师, 哪怕傍晚仍然闷热。炽寰毕竟是蛟,有些怕热, 他躲在树荫水边乘凉, 在人形的状态下, 也给自己化出一条油光水滑又略显色气的尾巴,尾巴尖搭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水, 偶尔抬起来, 往自己身上洒洒水。

两个蛙精蹲在他两侧,专门给这位老妖皇吃蚊虫。

俞星城深刻怀疑,他自称找到了“隐地”, 其实就是找了个地方养老。

鳄姐说是在京师找不到地方种草药,就来他们府宅的花园种地了, 杨椿楼恰巧也需要些灵草, 就帮着用灵力催一催。这俩人倒是玩得好,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坐在田边, 拿个臼子在捣药。

俞星城也在想着搬家了,或许该请温骁过来吃饭, 就瞧见一个人影骑猪而来——

俞星城傻了,鳄姐起身, 叫住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狂喜奔跑的猪:“芦竹, 你跑过来干嘛!不是让你去劈柴吗?”

那猪呼呼叫道:“鳄姐,俞大人,俺驮了个王爷来!这是个王爷呀!他刚刚在后院找俺问路来着!俺就带他来了!”

小燕王从猪背上下来, 夹着腿差点站不住,显然差点被这猪颠的散了蛋黄,他扶着猪,脸色发白半天没说出话来。炽寰坐在躺椅上,嘲笑道:“怎么还走后门啊!真要是这么想骑猪,我把芦竹送给你!”

芦竹一下子化作一个精瘦小个子,揣着手,兴奋不已:“进王府吗?”

小燕王摆手:“大可不必!”

俞星城笑着放下书,起来过去找他略一行礼:“怎么从后院来了,这院子还能让你找不到路?”

小燕王清了清嗓子:“没,就是怕从正门进来,又闹腾出什么传言来。我自个儿身上胡说八道的传言太多了,不想沾上你。你乔迁之喜,带不了什么大件玩意儿给你,就送些吃食——哎哟,没把我这饭盒颠撒了吧。”

杨椿楼还是对小燕王不太熟,有些拘谨的站起来,小燕王对她拱拱手:“杨大人,不必拘礼——啊不对,这是你们家。反正就是我来蹭饭了,宫里吃食可比不上胖虎和戈湛的手艺。”

俞星城不把他当外人,带他转了转院子,炽寰不大高兴,竟然光脚从他那躺椅上起来,装作是也随处转悠赏花似的,远远跟在他俩后头。

小燕王倒是挺会说话,也夸这院子格局,适合她们四个姑娘住一道,家中还有很多地方空着,没有种上花草树木,或者是有些简陋待修,但俞星城不着急,她有时间去慢慢拾掇这院子。

小燕王也同意:“这样住着多舒服,也不奢侈,却也宽敞。你们四个在一块也有照应,现在像你们这样不与本家住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了。只是要看你们当中谁先成婚嫁人,搬出去了。”

俞星城倒没想过这些:“我估计大家心里都没想过要嫁人的事儿吧,再说,真要是成婚了,日后能否再为官都是问题,感觉我们几个的性格,都不会舍得放弃前程去嫁人的。”

小燕王抿嘴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走过了花园,青腰正在跟一群小鸟妖,叽叽喳喳的花丛中摘花,青腰看见俞星城走过去,给她显摆自己鬓角别的粉花。俞星城摸了摸她脑袋,小燕王感叹:“真热闹。一开始我还震惊,你身边怎么总有这么多妖,现在都习惯了。”

俞星城笑:“京师中大隐隐于市的妖怪本来就不少。来,这边走,后面倒也有个小池子,我想着要不要种些荷花呢。”

这一路,也就快绕回俞星城自个儿的院子附近了,小燕王背着手,走的晃晃悠悠的:“这些妖怪都住哪里——哦,后面还有个空楼啊,不错不错。那炽寰呢?……啊,我只是以为这不是在船上,你就不会跟他挤在一块了。”

俞星城清了清嗓子:“他跟貔貅一起睡在外间。毕竟我手边也没人使唤,有他们在外头,哪怕再来个月神,我都不怕了。”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还不够,自己也心虚,又撒谎道:“有时候炽寰也不大在这边住,他会去妖馆。”

小燕王哦了一声,笑道:“我又不是老迂腐,不会多想啦。别这样的紧张。”

俞星城松了口气,小燕王:“听说你去工部,现在也不太忙。歇一歇也挺好,不过我来,也是给你传个信,舅舅明日想要召你入宫。”

皇上?!俞星城没想到,还真让俞敬唯说准了。

小燕王:“哎呀,舅舅不是真的喜怒无常,他并不可怕,我向你保证。只是他也不喜欢人太谨小慎微,你明日入宫,不要穿朝服,就穿那官家燕服就好。”

俞星城听到这位皇帝的传言太多,心里仍是忍不住紧张:“召我入宫做什么?”

小燕王笑:“与你聊聊咱们这一路的事。你按照平日那样说话就好,不要做奴才的样子,他不喜欢。”

俞星城把这事儿揣在心头,沿着回廊,和小燕王一同慢慢往前走,她想了想,问道:“皇上见了你,很高兴吧。”

小燕王点了点头,半晌道:“或许我说出来,你不会信。他哭了。”

俞星城还是与皇帝打过一次照面的,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皇帝会哭。

小燕王喃喃:“也可能是我想错了。我对他的不信任其实也只是这几年开始的,在我小时候,他是最可亲的。他跟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和皇帝都不一样……甚至我五六岁的时候,还骑在他身上玩打仗游戏。那时候我父亲也在,哦,他多么向往我父亲的生活,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自己的国家,去到遥远的地方。在他出生的时候,紫禁城里只有他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他感染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活起来,但人们只会说他是荒唐胡闹,说他喜怒无常。”

俞星城从未听小燕王这样说起皇帝。

小燕王只是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垂着头,沿着廊柱靠水而走:“那时候柔喆和她母亲还在,家宴的习惯也是当时就留存了下来,他二十年如一日,哪怕家宴桌上的人已经死了一半,他还保存着这个习惯……”

俞星城:“柔喆?”

小燕王猛地回过神来,愣了半秒,摇头:“啊,没事。我只是感慨,他太不易了。没人能活的像他一样。去见见舅舅吧,我希望他能够喜欢你。”

小燕王没有再提一句皇帝的事情,俞星城似乎察觉到他身上那种担忧、自暴自弃与失望减少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与他有过交流,减少了他许多自我怀疑的情绪。

胖虎和戈湛自然是像船上那样配合默契,又给做了一桌菜,他们在正厅吃饭的时候,杨椿楼吃相已经完全顾不上杨大小姐的名声,小燕王更是不装了,吃的伸直两条腿,拍着胖虎结实的臂膀,恨不得后半辈子长在胖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