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Scars(第2/4页)

罗根像往常一样分发食物,看到巴亚兹的眼睛在浓眉下紧盯魁。“换作现在的我,一定会谨遵师父教诲,但我当时太年轻,任性自大,急于超越卡布尔的力量。我做了个愚蠢的决定,既然尤文斯不肯教我……我就另择名师。”

“又洒了,呃,粉佬?”菲洛从罗根手里抢过碗,咕哝道。

“不谢。”他丢给她勺子,她凌空接住。罗根把碗递给第一法师,“另择名师?你还能找谁?”

“只有一个选择,”巴亚兹轻声说,“坎迪斯。锻造者。”他若有所思地转动勺子,“我去他的大厦,跪在他面前,求他收我为徒。他自然拒绝了我,就像拒绝其他人……但只是头一回。我很固执,而他的态度慢慢软化,终于同意教我。”

“于是你住进锻造者大厦。”魁低声说。罗根端着碗蹲下身,听到这话打了个激灵。去那地方的短暂造访让他噩梦至今。

“是的,”巴亚兹说,“我学会了在里面的生存之道。我的高等技艺让新师父获益匪浅,但他对分享秘密远比尤文斯吝啬,只让我像奴隶一样在他的锻炉中工作,要我侍奉他,却只教给我一些边角余料。于是我变得冷血,当锻造者外出寻找材料时,好奇心、野心和对知识的渴望驱使我走进大厦中他禁止我进入的部分。在那里,我找到了他死守的秘密。”他停住话头。

“什么秘密?”长脚的勺子停在半空,急切地问。

“他女儿。”

“托萝美。”魁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巴亚兹点点头,嘴角上扬,仿佛想起美好往事。“她与众不同,从没离开过锻造者大厦,从没和父亲以外的人说过话。我得知,她会帮父亲完成一些任务,她掌握着……某些材料……只有锻造者的血脉才能触碰。我相信这是锻造者生她的主要原因。她的美无与伦比。”巴亚兹面颊抽搐,带着酸楚的笑容低下头。“反正在我记忆里,她是如此。”

“那很好啊。”路瑟边说边舔手指,放下空碗。他越来越不挑吃了,或许几周不能咀嚼足以改变一个人。“还有吗?”他期冀地问。

“吃我的。”魁嘶声说,将碗塞给路瑟。他脸色冰冷,双眼在阴影中闪闪发光,仿佛要穿透老师。“继续讲。”

巴亚兹抬头。“托萝美迷上了我,我也迷上了她。你们也许奇怪,但那时我还年轻,血气方刚,还有路瑟上尉那样的好头发。”他用手掌抹抹秃头,耸耸肩。“我们相爱了。”他挨个看过众人,像要看看谁敢笑,但罗根忙着舔牙缝里的咸粥粒,其他人只是面露微笑。

“她说出父亲交予的任务。我朦朦胧胧了解到,坎迪斯正大肆搜索恶魔还在世间行走时留下的下界材料。他要压榨这些碎片的力量,注入他的机器。他在摆弄第一律法的禁忌,且小有成果。”罗根不安地扭了扭。他记得在锻造者大厦看到的东西,它躺在潮湿白石上,奇妙而充满蛊惑力。巴亚兹称之为分割者,说它两面开刃,一面在现世,一面在异界。他没了食欲,把吃了一半的碗推到火堆边。

“我吓坏了。”巴亚兹续道,“我见过高斯德造成的毁灭,于是决定把一切告诉尤文斯。但我不想抛下托萝美,她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因此我一拖再拖,直到坎迪斯突然返回,发现我俩在一起。他气得……”巴亚兹打个激灵,仿佛记忆令他痛苦,“……完全无法形容。整栋大厦天翻地覆,地动山摇,烈火熊熊,我有幸活着逃出,跑到从前的恩师尤文斯那里寻求庇护。”

菲洛不屑道:“他还真是个烂好人,呃?”

“我很幸运,尽管我背叛了他,尤文斯却没抛弃我,尤其在我告诉他他弟弟想打破第一律法后。锻造者勃然大怒,前来要人,宣称要以强奸他女儿、盗取他秘密的罪名惩罚我,尤文斯拒绝了,反而要坎迪斯坦白在做的实验。兄弟当场反目,天空都被他们的战火染红。我逃掉了,等我回来,发觉恩师已死,他弟弟则不知所踪。我发誓复仇,从全世界召集起所有法师,一起向锻造者宣战。所有人。除了卡布尔。”

“他为什么不来?”菲洛低吼。

“他说信不过我,说我的愚行导致这场战争。”

“他说得很对,不是吗?”魁呢喃。

“或许有些道理,但他做得糟糕得多。他和他该遭三重诅咒的门徒马穆,到处散播谎言。”他冲火堆嘶吼,“他们没能欺骗其他法师,卡布尔干脆反出师门,退出法师组织,独自返回南方,以其他方式寻找力量。他找到了,他像高斯德一样诅咒了自己,依靠打破第二律法食人肉。我们只得十一人前去讨伐坎迪斯,最终九人回来。”

巴亚兹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就是这样,魁师傅,这就是我犯的错,明明白白。你可以说,是我的错害死恩师,导致法师组织分裂;你可以说,是我的错让我们一路西行,来到这片旧日废墟;你甚至可以说,是我的错令路瑟上尉下巴受伤。”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罗根低声自言自语。

“没错,”巴亚兹说,“一点没错,这就是结出的苦瓜苦豆。魁师傅,你跟我一样从错误中学到什么了吗?你以后会认真听师父教诲吗?”

“当然,”门徒说,罗根却暗中琢磨这话是否带着讽刺,“我将言听计从。”

“这才明智。若我听取尤文斯教诲,就不会落到今日地步。”巴亚兹解开衬衫头两颗纽扣,掀起衣领,闪烁火光下,一道淡淡的伤疤从老人脖颈底端延伸向肩膀。“拜锻造者所赐,往上一寸,我命休矣。”他恨恨地揉伤疤,“这么多年过去还时时隐痛,让我忍受了长久折磨……瞧,路瑟师傅,你那道疤不是最糟的。”

长脚清清嗓子。“的确是骇人的伤疤,但我觉得我的更严重。”他抓住脏兮兮的裤腿,一路扯到腹股沟,壮实的大腿凑近火光,只见整条腿几乎都被皱巴巴的灰色伤疤覆盖,连罗根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吓人。

“见鬼,怎么搞的?”路瑟有些恶心。

长脚微微一笑。“多年前,我还年轻时,在苏极克岸边被风暴吹翻了船。我这辈子共有九次遇上极端恶劣的天气,九次被真神拍入冰冷的大海。幸运的是,我是个游泳健将;不幸的是,那回海里有种大鱼想吃我。”

“鱼?”菲洛低声重复。

“是的,一条硕大无朋、极其好斗的鱼,嘴有门那么大,牙齿锋利如刀,幸亏用拳头砸它鼻子——”他当空一挥拳头,“能让它松口。幸运的潮水将我冲上岸,更幸运的是当地一位善良的妇人收留了我,让我在她住处养伤。要知道,苏极克人普遍十分排外。”他适时叹息一声,“我因此学会了他们的语言,那是个精神生活极其丰富的民族。真神保佑我,真的。”众人一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