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赛选手 Playing with Knives

阿杜瓦的美好春日,和煦阳光透过芳香雪杉的枝叶,在牌友们身上投下斑驳阴影。每当怡人微风吹过院子,大家便得把牌抓紧,或用酒杯、钱币压住。鸟儿在枝桠间啁啾,园丁的大剪刀“咔嚓咔嚓”从草坪彼端一路剪来,声音轻轻回荡在方院四周高高的白色楼宇间,悦然入耳。当然了,在这美好的春日,想让桌子中央那堆钱看来也赏心悦目,就得握手好牌。

杰赛尔·唐·路瑟上尉就有这一手好牌。自打当上王军军官,他练出超凡卓绝的牌技,从同僚那赢回大笔钱财。当然,他家境宽裕,并非真缺钱,但这么做可在花天酒地的同时给家人留下节俭的好印象。杰赛尔每次回家,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大肆夸奖他良好的理财意识,六个月前还买来上尉一职奖励他。他的兄弟们对此颇有微词。没错,钱很管用,而且生活中没什么比让最亲近的朋友们出丑更有趣了。

杰赛尔半躺在长椅上,伸直一条腿,环视牌友。威斯特少校在摇晃椅子,此刻椅子仅靠后脚站立,看起来有即刻倾覆的危险。少校拿起酒杯迎着太阳,陶醉于琥珀色酒液滤过的日光,脸上那一抹神秘微笑仿佛在说:“我虽不是贵族,地位不如你们,但我在剑斗大赛拿过冠军,又在战场上赢得陛下的嘉奖——这些足以证明我比你们优秀,你们这帮小屁孩最好乖乖听我的。”不过他这一局业已弃牌,杰赛尔觉得他总是对钱太吝啬。

卡斯帕中尉身体前倾,紧蹙双眉,一边摸着淡黄色胡子,一边紧盯手中牌,仿佛牌上写着数不清的大数字。他是个有趣的年轻人,但牌技差得可以,还总是对杰赛尔用赢他的钱给他买酒喝感激不已。说来他输得起,毕竟他老爸是联合王国最大的领主之一。

据杰赛尔观察,蠢材在聪明人的队伍中只会显得更加愚蠢。失去了优势,他们会争抢讨人喜欢的白痴的位子,以便脱离只输不赢的争论,借此博得所有人欢心。卡斯帕脸上那带着困惑的专注神情仿佛在说:“我的确不聪明,但我诚实得可爱,这更要紧。不要太在乎聪明。噢,而且我有钱、非常有钱,所以大家无论如何都会喜欢我。”

“我跟。”卡斯帕边说边将一小摞银币掷进桌。银币四散蹦开,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反射着阳光。杰赛尔漫不经心地数着桌上的钱。或许能买套新制服?卡斯帕只要拿到好牌,就禁不住微微颤抖,但此刻他根本不抖。说他此举是虚张声势,那真是抬举他了,很可能他只是厌倦了做局外人。杰赛尔确信,到下一轮下注时,他会像廉价帐篷一样垮掉。

加兰霍中尉满脸愁容,将牌掷向桌面。“今天倒霉透了!”他低沉地抱怨,然后靠回椅背,耸起结实的双肩,紧皱的眉头仿佛在说:“我身材最高大,最有男子气概,又是个急脾气,你们所有人都该尊敬我才是。”然而尊敬是杰赛尔在牌桌上从不给他的东西。急脾气上战场或许管用,但在牌桌上只会误事。今天最大的遗憾是加兰霍的手气委实差劲,否则杰赛尔可以借他的急脾气赢下他一半薪水。加兰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伸手去拿酒瓶。

现在只剩下布林特,这群伙伴中最年轻也最穷的一个。他舔舔嘴唇,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壮,仿佛在说:“我既不年轻也不穷。我输得起。我跟你们每个人一样重要。”他今天带了不少钱,也许是刚发的津贴——他接下来两三个月的生活费。杰赛尔打算把这笔钱赢光,然后挥霍在女人和酒上面。想到这,他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布林特向后靠上椅子,陷入思索。他作决定得花一段时间,于是杰赛尔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烟斗。

他在专供的烟灯上点燃烟斗,将参差不齐的烟圈吐向雪杉枝条间。可惜他抽烟的技艺难以与牌技相提并论,太多数烟圈看上去就是一团黄褐色蒸汽。说实话,他并不真喜欢抽烟,抽烟让他犯恶心,但这是时髦又奢侈的事,如果仅仅因为自己不喜欢而错过时髦,那才是蠢货。此外,最近一次来都城探亲时,父亲给他买了柄漂亮的象牙烟斗,叼在嘴里很酷。不消说,他的兄弟们对此肯定也颇有微词。

“我跟。”布林特道。

杰赛尔将腿从长椅上挪下:“我再跟,这里至少有一百马克。”他把自己的钱币全部推倒在桌子中央。威斯特从齿缝间倒吸一口气。一枚钱币从钱堆顶上掉下,落到钱堆边,在木桌上滚动,而后随着独一无二的钱币落地声,掉下桌面。草坪那边,园丁的头随着这声音本能地一抬,然后又继续低头修剪草皮。

卡斯帕像手中的牌烧手指似的,将牌胡乱插入牌堆,摇摇头:“妈的可惜了这手,我真是个白痴。”他一脸遗憾,向后倚在粗糙的褐色雪杉树上。

杰赛尔直盯着布林特中尉,面露微笑,不动声色。“他虚张声势,”加兰霍粗声粗气地说,“别上当,布林特。”

“别跟,中尉。”威斯特劝道,但杰赛尔知道他会跟,因为他要摆出输得起的架势。果然,布林特没有犹豫,用漫不经心的浮夸手势将钱币全推了出来。

“一百马克,左右不离。”布林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在前辈军官们面前显得老练,实际却透出一股神经质。

“足够了,”杰赛尔道,“朋友玩玩呗。你有什么牌呐,中尉?”

“我有一把大地。”他向大伙展示手中牌,眼里带着一丝兴奋。

杰赛尔有意令气氛更紧张。他皱皱脸,耸耸肩,扬扬眉,若有所思地挠头。他看到布林特的表情不断跟着变换:希望,绝望,希望,绝望。最后杰赛尔终于把牌在桌上摊开。“哈,看,又一把太阳。”

布林特的表情丰富得像幅画。威斯特叹气摇头。加兰霍蹙紧了眉。“我的确以为他在虚张声势。”他说。

“他怎么做到的?”卡斯帕边问,边在桌上弹一枚散落的钱币。

杰赛尔耸耸肩:“玩这个在人,不在牌。”他开始将银币舀进袋,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不过只是杰赛尔听来悦耳,布林特在一旁看着,咬紧牙关,脸色苍白。一枚银币掉下桌,落在布林特靴旁。“不帮我捡吗,中尉?”杰赛尔挂着蜜糖似的笑容问。

布林特腾地站起,撞上了桌子,钱币和酒杯都为之一震,哗啦啦直响。“我还有事。”他哑着嗓子说,用肩挤过杰赛尔时把后者撞到了树干上,然后大踏步朝院子边上走,消失在军官营舍间,自始至终没抬头。

“瞧见没有?”杰赛尔看着布林特,怒火一点点升起,“竟然那样撞我,真他妈没教养!我是他的上级呢!我非把他写进报告不可!”提到报告,立刻引来一片反对声。“算了,他就是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