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复仇 Tea and Vengeance

“山区真漂亮,是吗?”巴亚兹边问,边抬头看着道路两旁崎岖的山崖。

他们沿山路趋马缓行,马蹄“嗒嗒”的沉稳节奏与罗根的不安形成鲜明对比。

“是吗?”

“嗯,当然,对不了解它的人而言,这是个艰险、严酷的地方。但它自有其卓越处。”第一法师冲景色一挥手,贪婪地吸进一口冷空气。“保持着本色和完整。最好的钢通常不是最闪亮的,”他四下张望,身体在马鞍上微微摇晃,“你应该最清楚。”

“要我说,我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漂亮。”

“没有?那你看出什么了?”

罗根任视线掠过长满青草的斜坡,山坡上零星点缀有莎草和褐色金雀花,夹杂着裸露的灰岩和树丛。“我看出这地方适合打仗,只要占得先机。”

“真的?此话怎讲?”

罗根指向一个嶙峋的山头:“弓箭手埋伏断崖上,从路上看不到,再让大队步兵伏在岩石间。只留一些最轻装的人在坡上,吸引敌人到最陡峭的地段。”

他又指向山底的多刺灌木:“让他们前进一段,等他们吃力地穿越金雀花丛时放箭。箭矢从头顶纷纷落下,绝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会加快速度,拼命向前,而这会打乱阵形。等他们到达岩石区,已是筋疲力尽,队伍涣散,这时发动冲锋。以逸待劳的亲锐跃出石堆,魔鬼般尖叫着冲下山,准能一举破敌。”

罗根眯眼望着山腰。这等攻守,他作为攻守两方都经历过,都留下过惨痛回忆。“如果他们妄图坚守,只需在那片树林布置少量骑兵。让几个有外号的、顽强的战士去领导,神兵天降般冲垮对手。敌人会逃,但由于之前的折腾,跑不了多快。这意味着能抓获大批俘虏,俘虏意味着赎金——至少可以轻易屠杀。总而言之,我看出一场灾难,抑或是一场值得歌颂的大捷,端乎你站哪一边。就是这样。”

巴亚兹脸上绽出笑容,他随马儿的移动缓缓点头:“这不就是斯多里克斯说的‘地形既是将军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坏的敌人’吗?”

“我没听说过他,但他的话很对。占得先机,这里就是个好战场。关键是先发制人。”

“的确。不过我们没有军队。”

“那片树林只埋伏得下少量骑兵,多了反而不好。”罗根斜眼瞅了下巫师,对方懒洋洋地窝在马鞍上,享受着愉快的山间骑行,“我觉得贝斯奥德不会领你的情,而我跟他结的梁子太深。他的自尊受了伤,自尊又是他最看重的。他现在想必复仇心切。”

“啊,是的,复仇,在北方是家常便饭,受欢迎程度似乎从未减弱。”

罗根严峻地扫过树林、岩壁、崎岖山谷和诸多埋伏点:“他会派人在山间出没,搜寻我们。那将是凶悍的小队人马,个个身经百战,坐骑精良,武器趁手,熟知地形。贝斯奥德除掉了所有对手,整个北方都在他掌控之下,他的人可能就等在那,”他朝路旁一些岩石指去,“或树林里,或……”马拉克斯·魁原本带驮马骑在前头,听到他的话紧张得四下张望。“到处都有可能。”

“你害怕?”巴亚兹问。

“我什么都怕,这也是好事。对被追捕的人来说,恐惧是好友,是它让我活到现在。死人无所畏惧,但我无意加入他们。贝斯奥德会派人去图书馆。”

“噢,是的,去烧我的书和其他东西。”

“你怕吗?”

“未必。路旁巨石刻有尤文斯的咒文,至今仍未失效,任何存心破坏的人都无法靠近。我想贝斯奥德的部下会在雨中不断绕湖兜圈,直到断了口粮,还一直奇怪这么大的图书馆为何始终找不着。好了,”法师欢快地说,一边摸摸胡子,“让我们关注眼下。你说,倘若被他们抓住,会怎样?”

“贝斯奥德会杀了我们,用他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式。除非他存心怜悯,警告一番后放了我们。”

“似乎不太可能。”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最好的机会是朝白河前进,想办法渡河进入安格兰,寄望交好运。”罗根不喜欢听天由命的感觉,这让他生出一丝酸涩。他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我们得利用坏天气。一场倾盆大雨能很好地掩藏行踪。”老天淅淅沥沥朝他撒了几星期尿,现在他急需雨了,却一滴都舍不得。

马拉克斯·魁回头看着他俩,惊恐的眼睛瞪得老大。“我们是不是该加紧赶路?”

“或许吧,”罗根轻拍马脖子,“但那会累到马,以后想逃却逃不掉。我们可以昼伏夜行,但又得冒迷路的风险。最好还是正常速度缓缓前进,希望不被发现。”他朝山顶皱眉。“希望还没被发现。”

“呃,”巴亚兹说,“有件事或许该告诉你。那个巫婆柯瑞碧并不像我声称的那么傻,她一点都不傻。”

罗根心一沉:“不傻?”

“不傻,尽管化了怪妆,戴了首饰,还说了些关于极北的蠢话,但她的能力确实挺强。那被称作‘千里眼’,是一种非凡的古魔法。事实上,她一直监视着我们。”

“她知道我们在哪?”

“她很可能只知道我们何时动身,以及朝哪个方向去。”

“糟透了!”

“我也这么认为。”

“该死!”罗根觉察到左侧树林有动静,立刻抓紧剑柄。几只鸟从林间飞上天空。他等待着,心提到嗓子眼,结果什么都没有。他松开手。“有机会时我们就该下手,把他们三个干掉。”

“但我们没下手,木已成舟。”巴亚兹看向罗根,“若真被逮住,你有何打算?”

“逃。希望马够快。”

***

“那这个呢?”巴亚兹问。

尽管有树林遮挡,风还是呼呼吹进岩洞,营火随之摇曳闪烁。马拉克斯·魁缩起肩膀,裹紧毯子,眯眼看着巴亚兹伸到他面前的短茎,额头因专注起了皱。

“呃……”这已是第五种植物,但可怜的门徒愣是一个没答对。“这个是……呃……艾力斯?”

“艾力斯?”巫师重复,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提示。对待门徒时,他像贝斯奥德一样冷酷无情。

“对吗?”

“才怪。”

门徒紧闭双眼,发出今晚第五次叹息。罗根有点同情他,却无能为力。“这在古语中叫‘厄斯垆坶’,属于圆叶类。”

“是,是,当然,厄斯垆坶,我差点就说出来了。”

“既然你差点就说出来了,那它的功效自然不在话下,呃?”

门徒眼睛眯成一条缝,满怀希望地抬头望向夜空,好似答案写在星星上。“是……治关节痛吗?”

“不是,绝对不是。恐怕疼痛的关节会始终困扰你。”巴亚兹将短茎在指间转来转去,“厄斯垆坶没有任何功效,据我所知,它只是一种植物。”他把它掷进灌木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