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九指 The Bloody-Nine(第3/7页)

他接近看台后建筑群高高的屋顶了,后排座椅大部分已被拆掉,只剩下支撑架——一根根矗立的木桩,以狭窄的横梁相连,中间是大片大片的虚空。他看菲洛从一根木桩跳向另一根木桩,又奔过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板,毫不在意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跳上了远端的平屋顶。好长一段路啊。

“见鬼。”罗根摇摇晃晃地踏上最近的横梁,伸开双臂保持平衡,慢得像个老头。他的心怦怦直跳,犹如铁匠的锤子砸在铁砧上,激烈的攀爬让他的双膝酸软无力,不断抽搐。他努力忽略身后追赶和叫喊的声音,专心盯着凹凸不平的横梁表面,但他没法不去看横梁下的蛛网,以及下方遥不可及的地面上似乎极小的地砖。实在是太高了。

他颤巍巍地踏上一段还算完整的走道,哗啦作响地跑向另一端。他费力地抱住头顶一根横梁,用腿夹紧,一边挪屁股一边低声自言自语:“我还活着。”一遍又一遍。最近的面具人已踏上那条走道,朝他跑来。

横梁末尾正好是一根直立的木桩顶端,只容得一两只脚,四周空无一物,整整两跨外是另一根让人眼晕的柱子,然后是通向平屋顶的木板。菲洛在屋顶的护墙后瞪着他。

“跳啊!”她喊道,“跳啊,你这死粉佬!”

他跳了。风将他包围,左脚落在木桩上,但没有停下。右脚踩在了木板上,脚踝扭到,膝盖打弯,眩晕的世界发生了倾斜。左脚支撑不住了,一半在木头上,一半在悬空。木板吱嘎作响。他再度腾空而起,四肢不断扑腾着,时间如此漫长。

“噢!”护墙撞到胸口。他双臂抓向护墙,感觉喘不上气了。然后他开始向下滑,一点点地滑向深渊。开始还能看到屋顶,然后看到自己的双手,最后在他面前的只有石头。“救命。”他低声说,但没人会救他。

***

他知道这里很高,很高很高。而且这次不会跌入水中,只有坚硬、平坦、致命的石头。他听到木板的哗啦声,面具人也奔过了他身后的木板。他还听到有人喊叫,但那都无关紧要。他又向下滑了一点,双手扒着破碎的石灰。“救命。”他低声呻吟,但没人会救他。这里只有面具人和菲洛,他们都不会救人。

他听到一声闷响,然后是绝望的尖叫。菲洛踹了木板一脚,面具人掉下去了。尖叫声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然后远处传来面具人摔得粉身碎骨的回音。罗根知道自己的下场也差不多。你必须现实一点,这次不可能被冲上河岸。手指一点点滑脱,石灰不断崩裂。战斗,狂奔,攀爬,这些抽干了他的力气,现在什么都不剩了。他开始想象掉下去时该怎样叫喊“救命!”他大喊。

有力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脏兮兮的黑手指。他听到咆哮,感觉手臂被人用力拉扯。他呻吟起来。护墙边缘又回到视线中,他看到菲洛了,她牙关紧咬,因用力而觑着的眼睛几乎快要闭上。她脖子上青筋暴突,黑脸上的伤疤格外明显。罗根用另一只手抓住护墙,把胸口送进去,然后努力把膝盖也拽上来。

菲洛继续用力,直到他翻过护墙,仰面躺下,盯着白色天空,喘得像条搁浅的鱼。“我还活着。”过了一阵,他难以置信地小声说。在他看来,菲洛踩他的手,让他掉下去都不奇怪。

菲洛的脸出现在上方,黄眼睛俯视着他,龇牙咧嘴地冲他咆哮:“你这蠢货!你这死沉死沉的白痴粉佬!”

她摇头转身,开始攀爬另一面墙,很快爬到下面低矮倾斜的屋顶上。看她的动作,罗根不禁一缩。她不累吗?他双臂擦痕累累,淤青肿胀,腿也酸痛,鼻子流血,可谓浑身是伤。他翻身向下看,只见一个面具人在长椅边缘盯着他,离他大概二十跨。更多人在下面徘徊,寻找上来的路。再往下的黄色草圈里,顶着红发的瘦小黑色身影正四处指点,然后指指他,发号施令。

他们迟早会找到法子上来。菲洛站在屋脊上,明亮的天空衬出她衣衫褴褛的黑色剪影。“你愿意的话就待在那儿吧。”她吼道,然后转身不见了。罗根呻吟着起身,呻吟着走向墙壁,叹了口气开始寻找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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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都哪去了?”长脚兄弟问,“我慷慨的雇主呢?九指师傅呢?迷人的马尔基尼女士呢?”

杰赛尔四处看了看。病恹恹的门徒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回答的意思。“我不知道另外两个哪儿去了,但巴亚兹在洗澡。”

“我发誓,没见过他这么爱洗澡的人。希望其他人不要离开太久。你懂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船备好了,货也装好了,磨磨蹭蹭不是我的风格,绝对不是!我们得趁热打铁,以免赶不上潮水——”小个子停住了,突然很关心地看着杰赛尔。“你似乎不太开心啊,年轻的朋友。应该说,你似乎很不安。我,长脚兄弟,能否提供帮助?”

杰赛尔有点想倾诉烦恼,但最后赌气地说:“不,不用了。”

“我打赌,和女人有关,对不对?”杰赛尔狠瞪了对方一眼,思忖他怎么猜到的,“是你老婆?”

“才不是!我还没结婚呢!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因为,呃,嗯——”他笨嘴拙舌地想说清,最后放弃了,“反正不是这么回事。”

“啊。”领航员了然地一笑,“啊,一段禁忌之恋,地下恋情,对吧?”杰赛尔生气地发现自己竟脸红了,“我猜对了,看到没!没什么比禁果更甜美了,呃,年轻的朋友?呃?呃?”他挤挤眉毛,杰赛尔快被他烦死了。

“我想知道那两个究竟被什么耽搁了。”其实杰赛尔半点不关心,只想转移话题。

“马尔基尼和九指?哈。”长脚大笑着靠向杰赛尔,“或许他们相爱了呢,呃,地下恋情,跟你似的?或许他们溜到哪儿去做那些该做的事情了!”他用胳膊肘戳戳杰赛尔肋下,“你能想象吗,那俩?肯定闹得惊天动地吧?哈哈!”

杰赛尔做个鬼脸。丑八怪北蛮子是个野兽,至于那恶女人,从他寥寥几瞥判断,完全可能更糟。他能想到他们能做的只有打架。真是肮脏,光想想就玷污了他。

***

屋顶似乎无穷无尽。翻上一个,爬下一个,沿屋脊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小心翼翼地走过壁架,跨过破碎的墙。罗根不时抬头看看,潮湿瓦片、坑洼瓷砖和古旧铅瓦一路延伸到遥远的阿金堡城墙,甚至延伸到城市以外,让他头昏眼花。这本该是平和美丽的景色,却多出一个坚定地飞速奔跑、不断咒骂他又拉他跟上的菲洛。她让他没时间欣赏景色、没时间思考眩目的高度以及那些在下面追踪他们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