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回 南弥六显灵佑子 礼仪失时却有为

文明十五年十二月八日拂晓,甲斐武田信昌的代军武田左京亮信隆因另有打算,虽然与定正的船队一同启航,但故意落在后面未跟随他们一同前进,而在浦河海面投锚,悄悄等待顺风。天将亮时刮起了西北风,于是信隆便命令船夫,向对面可见的锯山山麓开船。从相模的浦河至上总的锯山很近,水路不过二三十里,又是顺风,所以很快便划到岸边。当下信隆弃舟登陆,士兵们跟着悄悄走进山路去往自己的驻城南厅,连当地人都不知晓,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话分两头,这一日在洲崎大营中,荒矶南弥六的身后养子矶崎增松,与其生父堇野的阿弥七和椿村的坠八共同看守烽火台,正站在烽火台下,远望洲崎海面的水战,自家军取得很大胜利,敌军的千百艘战船俱被焚烧,很少有幸免的,熊熊烈火映在海水中,犹如筑石海上的神秘火光(1) 众多敌兵被烧得在浓烟中喊叫,好似罪人在地狱烈火中忍受煎熬,闻之令人毛骨悚然。增松虽然年幼,但素性好勇,羡慕自家士兵乘胜杀敌,便对父亲和坠八诚恳地小声说:“我等在此看守烽火台,虽也是对主君的报效,但是自家军已经取胜,敌军不会再来,所以已无燃烽报急之必要。莫如乘船去缴获未被烧毁的敌船,同时打捞溺水身亡的敌军尸体,其中说不定会有大将级的人物,这才是忠实执行国主仁慈的旨意,胜似两手空空地留在这烽火台下。你们看此议如何?”阿弥七听后急忙拦阻道:“这大可不必。汝年纪尚幼,国主爱惜你,所以才派你这个差事。如违背军令,受到罪责,如何得了?使不得!使不得!”他这样地责备增松,坠八也认为是好意,都不听增松之言。增松感到再说也没用,难以与他们争辩,便默然待在那里。这时众敌船已被烧毁,业已取胜的自家勇士都划着快船,去追赶敌军乘舢板逃跑的残兵败将。洲崎海面的兵燹已经熄灭,海上只剩下敌军遗弃的残樯败橹,在海浪中漂摇。增松远远看到,心想:“这时不去缴获那些敌船,还等待何时?”他心下十分焦急,不住叹息。这时天津九三四郎员明完成了送军饭的任务后,稍有工夫,想看看这天海战的光景,便没带随从,独自佩剑着甲,与其原来的老仆诘茂佳桔一同来到岸边。他同增松等三人日前在洲崎大营参见义成主君时有一面之识,增松看到他很高兴,未待互致寒暄,便告诉九三四郎自己心中所想,征询他的意见。九三四郎听了吃惊地叹息道:“你年纪尚不足十五岁,总角之年就有如此报效主君的宏愿,恐是南弥六的英灵使然。我也因主君体弱多病,未被国主允许参加这次战役,仅被派做司饭这个窝囊差事,实非某之本意。今日偶然得暇,可与您同去缴获那海上烧毁的战船并打捞尸体。然而此事如不先禀奏国主,似乎违反军令。”他说着回头看看说:“诘茂!你昨日很幸运跟随堀内翁参加了战斗。缘由你方才已经听到了,去为增松和我禀报堀内大人,请他奏请国主允许,快去,拜托了!”佳桔听了毫无异议,他说:“小可明白。倘若国主不准,小可就跑回来;如不回来,就是不碍事。请您快去吧!”他如此回答着,匆忙地向增松、阿弥七和坠八等作了个揖,便向主君所在的大营跑去。

且说天津九三四郎向看守这座烽火台的主要头领禀报了增松等的心愿和已派诘茂佳桔去请求国主允许之事后,便借了烽火台下拴着的两只快船和耙子、绳索等所需工具,一条船载着增松和阿弥七;另一条船由坠八和九三四郎乘坐,一同摇橹掌舵划了出去。他们都是上总人,善于使船,不怕狂风巨浪。不仅只是这两条船四个人,连烽火台的头领也被总角之年的增松之忠心所感动,想帮助他们,所以另派了十条快船、一百十几名士兵,跟着增松和九三四郎前去。增松和九三四郎等这一天缴获了不少被烧毁的敌军大船,将这些船施回岸边。另外用耙子打捞双方的尸体,自家士兵的尸体很少,而敌军被火烧后落水身亡的尸体却不计其数。且说扇谷的先锋小头领水禽隼四郎绿林和锦帆八四九郎近范,他们原是海贼的头目,在水上很有本事。所以在敌船被烧时,一同跳入水中去避火,即使在风浪中也死不了。他们浮在被烧毁的船板上,在浪中漂流,盼望能遇到烧剩下的船只便可乘上去逃跑。但是他二人犹如浮木盲龟,海阔浪大,尚未遇到残存的船只。却被从烽火台来的士兵们在船上看见,以为是敌我双方的浮尸,便用手中的耙子将他们拉上船来。绿林和近范虽然得了这个机会,但还装作死过去的样子,待养了一会儿气力后,一同突然站立起来,抽出腰间所剩的太刀,将船上的士兵砍倒了好几个。其余的士兵都惊慌失措不知是怎回事儿,在骚乱之际,又有不少人受伤。当时天津九三四郎与坠八同乘在另外一条船上,见此变故,吃惊地一同把船划过来,跳到那只船上,九三四郎喝道:“蠢卒休得无礼!”拔出刀来便与水禽隼四郎绿林交起锋来。他们二人一上一下地叫喊厮杀。与此同时增松也看到了,便同父亲阿弥七一起将船划到这边来援助九三四郎。锦帆八四九郎近范回头看见,他欺侮增松年幼,不把他放在眼里,待增松的船靠近便飞身跳了过去。阿弥七欲行拦阻,用桨进行迎击。近范飞起一脚将他踢倒,然后又去砍杀增松,就在刀光一闪的刹那间,近范眼前迸出一团鬼火,射进他的眼睛。他惊叫一声退缩之际,增松得手拔出刀来砍断了近范的右手。近范这样还不示弱,想用左手拗住增松。可是增松回手一刀从他的铠甲缝隙砍了进去。这一刀正中要害,近范终于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蹬了蹬腿儿就死了。

这时在另一条船上,天津九三四郎员明正与水禽隼四郎绿林交锋,刀尖撞击火花四迸,杀得十分激烈。绿林原是个猛汉,武艺也非同一般,员明的处境十分危险,因此椿村的坠八也挥刀相助与之搏斗。然而绿林很凶猛,挥舞手中的太刀右攻左挡,员明和坠八都受了重伤。坠八抵挡不住,手忙脚乱万分危急。矶崎增松方才砍死劲敌,顾不得去安慰被踢倒的父亲阿弥七,便急忙把船划过去救助员明。这时员明已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被杀死。增松心急如焚,船与船之间还相距甚远,他便纵身跳到员明那条船上。绿林为之吃惊回头看时,被增松砍了一刀,绿林站立不住,弃刀仰面栽倒。员明得势,换手拿刀想扑过去刺死他。增松急忙拦阻道:“天津君,且慢!如不让他暂且活一会儿,怎会知道他的姓名,又向谁去打听定正存亡的消息?不可过急。”员明听了觉得言之有理,他说:“那么就把他捆起来。坠八!你拿绳子来,赶快帮忙,快!快!”坠八听到催促,强忍着伤痛,站起身来拿着缆绳,把绿林紧紧捆住。那阿弥七只是被近范踢了一脚并未受伤,所以把船划过来,祝贺一场苦战消灭了劲敌。其他士兵所乘之船离得较远,听到消息也都吃惊地聚了过来,称赞增松干得很出色。这增松虽然素性好武,但他是庄客阿弥七之次子,家境贫寒,并未学过击剑之术,可他今日之所为,却颇有不亚于筑紫的八郎〔为朝〕 、镰仓的源太〔义平〕 、鞍马的牛孺丸的本领。正当锦帆八四九郎近范跳到这条船上,增松处于危急之际,奇怪的是忽然出现其义父荒矶南弥六的身影,只见他一如生前打扮,身着细丝护身锁子甲;系着镶大圆钉的护肩和十王头护腿;挎着乌金装饰的太刀,将近范挡住不让他动手,然后又化做一团鬼火闪入增松口中,这时增松变得异常骁勇,武艺也所向无敌,不仅立即将劲敌近范劈做两段,并使绿林受了重伤,轻易将其生擒,同时也救了九三四郎和坠八。这战功乃南弥六显灵之所致。九三四郎和坠八对此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只是在阿弥七被近范踢倒时曾发现有奇异的鬼火,而且增松从那时起目光和声音都很像南弥六,心术也突然和大人一样。谁还能对此有所怀疑?员明和坠八以及听到这个奇谈的士兵们无不感到惊叹,都称赞说:“那南弥六是个侠义之人,他死后英魂不灭冥助其子,真是仅次于伏姬神女。”一时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