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回 诬双亡辰巳遗假书 询故事政元疑名画(第2/4页)

却说那童子离开巽的家,还没走上一百步,在路这边的冬青树下藏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山幸樵六。他用火枪瞄准后,“砰”地开了一枪,可怜那童子后背被射穿,惨叫一声便仰面栽倒。樵六立即提着枪从树下跑出来,走近前去,看童子是否已被打死。巽看到这种光景,吓得也同时跑了出来,由于心慌,连草履都没穿,跑到那里一看,被击毙的不是那个童子,而是从村长家刚刚回来的于兔子。她的肋骨被击碎,从鼻子和嘴里吐出来的鲜血,把衣襟和带子都染红了。于兔子因被击中要害,已三魂归天,六魄入地,纵有起死回生之药,再也活不了啦。他们俩都大吃一惊,樵六把提着的枪丢下,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捶打着胸膛用颤抖的声音说:“哎呀,击错啦!本只以为被打死的妖魔逃跑了,不料于兔子竟被我打死。这一定是那个狐狸的妖术,使人产生幻觉,看着是它,而竟是别人,真太奇怪了。造成这样的过失,还有什么脸见人,巽东家也一定怨我,该怎么办哪?”他把尸体扶起来看看,一点儿救也没有,实后悔莫及,一时呆呆地茫然不知所措。巽见他的老婆死了,怒火填膺,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地攥着拳头,怒气冲冲地高声骂道:“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杀妻之仇岂能不报?你等着瞧吧!”他说罢飞起一脚把樵六踢倒。樵六因为自己有错,便不还手,张着两只泥手,蜷着腿想爬起来。巽抑制不住满腔的愤怒,急忙拿起樵六丢下的火枪,举起来对着樵六的头猛击一下,打得很准,也是他的命该如此,樵六被从百会到眉上打了个洞,头骨被击碎,只“哼”了一声,便仰面栽倒断气了。

巽杀死了妻子的仇人,虽大仇已报,但他一转想又很后悔:“樵六一定是认为那个童子是狐狸或妖怪,所以窥视到那童子来了,便想开枪打死他。却不料那妖怪有先知之术,很快躲起来,恰好这时于兔子从村长家回来被打死,而解了它的恨。事情虽出于差错,但是樵六是杀死我老婆的罪人,把他绑起来告到领主那去,他也一定被砍头,仇很容易得报。可是我趁着一时的怒火,击中要害将他打死,又没有证人,我反而会被怀疑杀死了于兔子和樵六。这样说我如何解释?虽有理却变成没理,被关进监狱,受尽折磨最后含冤而死,就是后悔千遍万遍也来不及了。这些年真是不幸又不幸,家境艰难祸不离身,都是因为继承了这个家业,才有现在的灾难,以致老婆也丧了命。日月总照不到这里,如果再远走他乡,说不定会避开灾难,把眼前的忧苦就当作是故事,岂不是幸运吗?”他这样地在心里盘算着,往四下看看,秋天的夕阳已经落山,是点灯的时候了。乡村本来人少,这时更无过路的,无人知道。他心想时间正好,便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家里。他又突然心生一计想留下封信,于是便在尚未作画的匾额上提笔挥毫,写完后丢下笔站起来,稍做出走的准备。他把那无睛虎的画轴裹在包袱内背在身上,将要离去时又想:“我近来同钱无缘,连一贯钱的余财都没有,衣服都在当铺的库里放着,做了江湖的流浪客,明天用什么作旅途的盘缠?我的仇家山幸樵六,儿子和老婆都已去世,独身一人颇有几个钱。一不做二不休,杀人要见血。到他家里去搜,盘缠会有的,就这么办。”他打好了鬼算盘,便悄悄从后门出去,到了樵六的家,把锁砸开钻了进去。借着东窗射进来的月光,把大柜、小柜、衣箱都翻了一遍,果然找到二两三钱金子和两贯多永乐钱。因为樵六个人独居怕贼偷,其他钱财也许存到别处了,但没白费劲儿,有胜于无。他把金钱揣在怀里,又把未下过水的衣服捡捡包了个大包,深戴斗笠把脸挡上,当夜就急奔浪速津而去,始终未被人看见。

却说天亮后,巽的近邻庄客发现于兔子和樵六被害死的尸体,都十分吃惊,又看到巽在画板上留的字,大体明白了,便立即告知村长一同去禀报领主,请检查官来验尸。那天检查官便前来检验了男女尸体,认定于兔子是枪伤,樵六是击伤,同时巽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本村之樵六是我妻于兔子的奸夫。其不轨行为被发觉后,男女合谋想于今夜携手潜逃。某立即追赶用枪将淫妇于兔子当场击毙。樵六被吓瘫,逃跑不得,某冲过去用枪击其眉间,因被击中要害,一同死去。某未容他们跑掉,予以击毙虽很高兴,但怕被捉拿告官则后悔莫及。因遇此不祥之事,则莫如借此机会出家为僧,四海云游。希近邻父老,对此事予以妥善处理。因留此书。

箕梨屋辰巳

检查官看过留书,便向近邻的庄客们详细询问,巽夫妇和樵六的出身来历以及这些年的行为。大家答道:“巽和于兔子原是从西国流落到这里,做了本村画匾额的商人箕梨屋九里平的义子,成了他的继承人。最初行为不端,近来突然改变,成了虔诚的信徒,信守五戒,吃斋念佛,据说夫妻都不同床。另外那个樵六是在本村长大的樵夫,家眷都已去世,现是独居的鳏夫,多年来给巽做匾额框,他们关系很密切,但不知道他与巽之妻有隐情。”众口一致。检查官听过后便上奏主君,命令有司决断,说:“巽是持戒的信佛者,即使其妻有淫奔之罪亦不该将奸夫一齐杀害。然而作为丈夫,杀妻大概是有忍无可忍之故。但可惜樵六和于兔子死了,巽又潜逃,难以追查其虚实。要赶快寻找巽的去向,将其捉拿归案。”于是村长和庄客们便分头去寻找巽的去向。但由于行动太晚,已无处去找。有人说,那个樵六性情奸猾,不信神佛。起初很穷,夫妻俩想哺育他人的幼儿,哺育了几个,但只是贪图哺养费,对幼儿毫不怜爱。死了便找别人家孩子抱来哺养,哪一个都活不到一年半载便死了,有人认为是他们给害的。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贪利不义之事。现在虽然说不上是富有,但也不穷。在他有了点儿钱可以放债的时候,他的一个独生子,在年将八九岁的那年夏天,掉到河里淹死了,三天还没找到尸首。次年春天樵六的妻子突然死去,他便成了光棍汉。人们都说这是隐恶的报应。可能是恶报不够,又被巽打死,并又有个淫乱的恶名,所以亲戚也没人吊唁他。巽和于兔子轻薄虚伪,言行不一,好事的村民问卜于巫婆,说于兔子是因吃醋,樵六是因其奸猾,受到神佛的冥罚而横死。巽诬陷其妻粉饰自己之过,诡诈奸恶。此事悄悄传开,人人皆知,教育子孙引以为戒。过了很久还不知巽的下落,他们两家〔樵六和辰巳〕 的房屋被拆毁,家产皆归官。于兔子和樵六的尸体,与牛马一样弃之于荒野,喂了饿狗和乌鸦,这全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