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回 八百尼山居诱败将 滨路姬卧病受鬼魇(第2/4页)

话分两头,却说蟆田素藤侥幸未被处死,东辰相令士兵将他从水路押送到武藏,于次日未时船靠墨田河西岸,命他登岸将之驱逐出境后,士兵们又上船回了安房。当时蟆田素藤独立在岸边,往前眺望,那里是有名的古迹,从前在五将军曾在那里咏过《问亲人》(1) 的名歌,只见那红嘴红腿的都鸟正在河边觅食。梅若冢(2) 的杨柳经过长期的轮回,还在无常之风中摇摆。遥望筑波峰被一抹晚霞笼罩,呈现紫色;近观千岛周围的芦苇已钻出了碧绿的嫩芽。四下的风景虽然美不胜收,但他并非在汨罗河畔徘徊的屈原,想投河,却又惜命,想回去,无奈却又无家。背上的笞伤被衣裳擦上一点儿就疼得要命。前额被刺上个十字,谁一看都知道是罪人。到哪里去投宿呢?他在岸边犹豫徘徊,不觉已到申时前后。当时素藤心里在想:“这里远近没个人家,更不要说是酒家了,想在这里找点吃的,实乃徒劳。把愿八和盆作以及我的兵丁都给分开了,不知他们被驱逐到何处?如能遇到他们,则好歹也有个人可商量。”他这样地胡思乱想,还是确定不了投奔何方。忽然他看到在那里的水草中拴着一条船,心想今晚就在那里过夜,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于是他赶紧走到船边去,正好是涨潮,船已被冲到岸边。他跳上船去,发现有件旧蓑衣,正好用它做被子。他拿起来一看,下边还有个饭盒,拾起来觉得里边沉甸甸的,十分惊讶地打开一看,里边有饭和黄酱。“真天赐我也。”他又赶忙找到筷子立即把饭都吃光了,真是求之不得,立时浑身都有了力气。这时已是黄昏,他自言自语道:“昨夜被里见的兵看守着,船摇晃得没有睡好觉,今宵可睡一觉解除疲劳,明天再作道理。俗语不是说,好事要睡觉等着么?”他躺下盖上那件破蓑衣,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素藤本已十分疲劳,连身都没翻,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他被鸟的叫声唤醒,忽然睁开眼睛一看,并没有睡在那条河边的船上,而是躺在茂密的苍松翠柏掩翳着阳光的树下,树枝都几乎垂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吃惊地急忙坐起来四下看看,哪里还有船的影子,而是独处山中,除森林和奇岩之外,只有狐兔栖身。这儿远离人世而更近幽明。他怎么也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何?他抄着手茫然地伫立了半晌,想问问人,但是看不见个牧童牵牛下山,也遇不到个樵夫背柴出谷。自己不是去宇津山的业平(3) ,怎知是现实还是梦境?虽遇不到一个人,但也不能在此久待。他便试探着往前走,寻找有人烟之处。只见前面的山谷里,好像模仿一棵大的伞状松树,建造了一座草庐,用竹竿作房檐,随弯就直不砍不削。他心想,在此人迹罕见的深山,竟有人住?总算有了一线希望,便抓住葛藤,攀援峭壁,好歹爬到那里。那座草庐四面围着篱笆,东面有两扇门半掩半开着。他前去叫门,应者是女子的声音,嘟哝着说:“这里远离尘世,是什么人前来叫门?”那个女人并未立即出来迎接,素藤心里十分焦急,喊着说:“我被仇人赶得无家可归,不料迷路来此。望让我进去休息一会儿赏碗饭吃,告诉我出山之路,则感激您的大慈大悲和功德无量了。求求您啦!”里面之人这才应声出来拉开拉门,他一看却是位尼姑。她看见素藤吃惊地说:“想不到,这不是蟆田大人么?”素藤听了惊讶地定睛细看,这尼姑不是别人,竟是八百比丘尼妙椿。“这究竟是怎回事儿?”这真是绝路逢生,虽不胜高兴,但确实有些疑惑莫解,素藤没有立即进屋子,却仔细看了看妙椿的打扮:她身穿白绫子棉袍,衣襟长长的拖至脚面以下;腰上系着条五六寸宽的黑缎带,在前边扎了个结。面貌比原来见过时年轻十几岁,但也许是因为患感冒不理发,秃顶上的头发长出二三分长,好像天鹅绒一般黑茸茸的。富士山形的前额发际很分明,虽未化妆但看去却很艳丽,异常可爱,竟令人疑是菩萨下凡。素藤首先开口道:“尼姑,你别后便杳无音信,可知我被那犬江亲兵卫生擒到敌营之中么?你有那样的法术,为何那时却不去救我?真是人心靠不住啊!”听他如此抱怨,妙椿点头道:“凡夫不知缘由仅凭臆断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一时还说不清楚。且请进来。”她这样安慰后,从引水管往洗脚盆里接了点洗脚水,让他洗过脚,让到屋内。素藤坐在地炉边四下看看,草庐只有三个房间,另有贮藏室和厨房。房间的正面挂着写有六字法号的条幅,在佛前的香案上摆着香炉。在两个竹花桶内生着许多太山莽和半开的山樱,那六字法号却不知为何,竟写作:“南无伆”(注:应为南无阿弥陀佛),虽感惊讶却不便动问是何缘故,也许有何顾忌故意这样写的,便未深究也就作罢了。

这时妙椿在地炉内升起火来,先请素藤喝茶,然后又进上早餐,款待得很殷勤。素藤这才稍放了点心,复向妙椿说:“自从俘了义通,便与国主开始交锋,因为城兵抵挡不过犬江亲兵卫的骁勇,计谋终成画饼,犹如被驱赶出林的群猿,或被主人抛在路旁的雏猫,所受的苦难实一言难尽。”没待他说完,妙椿便说道:“你不要说了。从一开始我用天眼就都看到了。你还不知道么?前从馆山城内到诹访社前的大树洞,看着好似挖了条地道,而实际是我用法术,使城兵到那里不被凡夫看见,所以在树洞内看到的地道出口,后来就不见了。这同世间的仙术中将须弥山缩小后放在罂粟子内,是一个道理,你竟没想到,真是太笨了。自从分别后,几个月来我也曾多次在你的身边,帮助过你。怎奈那个叫犬江的神童,总有非常孝顺的伏姬的神灵在保护着他,同时在他未出生前就得到神授的宝珠。自鸿蒙分开之际,与天地共同生出来的天津八尺琼勾玉,被役小角刻成多角的念珠,其中计数的八颗大珠子,分作仁义礼智忠信孝悌八个字,每颗珠子自然有个字。其中犬江所持的珠子上有德冠天地的仁字,火烧不得,也不怕水浸,其威可驱使鬼神,虽千军万马亦难挡。因此不用说你,城内的二千多名士兵,哪一个不被他治服得乖乖地请求投降,这本非人力所能抗拒的。我这些年也并非没有秘藏的明珠,但敌不过他那神授的宝珠,难操胜券,所以那时既帮不了你,也救不了你,心中焦急,就如同我这个比丘尼没睾丸一样。”她说着扑哧地笑了。素藤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妙椿制止他说:“你听着,那时虽然未能立即帮助你、救你,但你的许多士兵都捡了条命,是由于我的保护。那个亲兵卫虽是个勇士,但在未出生前就得了颗仁字珠子,不愿杀生,对生灵深怀怜悯之心。另外义成也提倡仁义,不是暴戾之君,没有杀了你这可诛之人,将你驱逐了,这不仅是他们的主意,而且是我窥到那个守护神有可乘之机,施展法术扰乱他们心智,让他们往那边想。另外昨天在墨田河西岸拴的船和蓑衣与饭盒都是我变化安排的。在你熟睡之际,我将船划回距此山不远的岸边,然后将你悄悄带到这里来,没有唤醒你,让你继续睡着,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巧妙手段。你自己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不是那有始无终的靠不住的人。”她这样一边指责一边详细加以解释,素藤听了都是意想不到之事,这才如梦方醒,既感激又惭愧,无话可说,不觉长叹了一口气说:“女菩萨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妙术,对那犬江却不肯使用,我同我的士兵都束手就擒自然是不足怪的。且问这里是哪国?女菩萨是何时在此结庐的?即使如您所说的那样,难道就没有助我之术了?望您为我雪此会稽之耻,就恳求您了。”他这样地哀求,妙椿安慰道:“你不必那样担心,我能那么没良心么?若不想救你,就不会将你从远方领到这里来。这里是在羽贺和馆山之间的人迹罕见的深山,从前这座山曾有人进山打猎、砍柴,或烧炭、割草,但一进山里来就有山神作祟,很少有活着回去的,传扬开来便没人再敢进山,连旅客都绕路走,无人敢越过此山,所以我便选了这个与人世隔绝的地方作为隐居之处。这也是为了你才选了这个地方结庐。待谋略实现之际,我有法术将散在远近各处的你的士兵再召集回来。在事成之前你就待在这里。虽然要不了多久那馆山城就可收复,但只要犬江在此城则多有不便,要想办法让他的主子怀疑他,使他远走他乡,那时夺回该城则易如反掌。所用的法术是如此这般。”她把秘密计策都告诉给他。素藤满面笑容地点头答应着,赞叹说:“妙极了。”他急忙离席对妙椿叩拜道:“女菩萨,我能否成大事都在您身上,就请您相机行事,切莫忘了。”妙椿说:“那就不必挂心了。在世间无缘的众生难度,而你是我的知己,不求也会尽力而为的。”她这样安慰着将他扶起来,又让回上座,二人闲谈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