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现八只身斗众恶 缘连牙二逐信道

却说赤岩一角虽嫉恨现八接连打败了以缘连为首的五个徒弟,但毫未露出怒气,却在款待现八。这时夜阑更深,已近亥时,主客都无不醺醺大醉。其中现八本无多大酒量,所以不断推辞不能再饮。一角这才不再劝酒,唤童仆过来收拾杯盘,主人又吩咐一番,童仆称诺退下,稍过片刻回来禀报说:“客房内围好屏风,已铺好被褥。”一角听了说:“犬饲君,您定很疲劳,请去就寝。笼山君如同家人,可到牙二郎房间与他同寝。老朽也要回房休息了。”现八听了离席向主人及众位致谢告辞,由童仆带路退至客房。牙二郎见他走后膝行至父亲身边说:“大人为何那般怯懦,适才阻止我与他比试。对京西虽不知晓,但在关东无人赶上您的武艺。您不顾高足们被现八击败,反而夸奖那小子是何道理?若因此而使我家的英名败坏,弟子们就必然离去,岂不令人悔恨?”他怒气冲冲地加以抱怨。一角呵呵笑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自己好好想想。那个现八武艺高强,连笼山都难以取胜。你若伸手再输给他,我就不能再袖手旁观。纵然大家围攻把现八捉着,也得伤不少人。我想到这点才没露神色,故以钦佩的态度加以款待,使他无所戒备,窥其睡熟后再结果他,岂非人不知鬼不觉,连这点心术都不明白吗?”牙二郎听了觉得有理,便不再搭言。当时船虫站在屏风背后,走近丈夫身边道:“妾适才也万分恼火,真想上去抓他。还是官人的办法好,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都在这愣着了,还不去做杀他的准备。”缘连听了瞪大眼睛说:“纵然杀死只睡鸟,也不能疏忽大意,小看那小子的武功。倘若未能将他杀掉,则将后悔莫及。每个出口都要埋伏一两个人。”飞伴太、泼太郎、东太、团吾都表示赞同,有的说:“那么在卧室的出口放上个磨滚或圆桶,等他跑出来被滚倒时将其杀死。”船虫听了含笑说:“这个办法虽好,但为了防备再被他跑掉,在院内拉上几道绳索,就如同槛中兽,笼中鸟,使他展翅也难逃脱。”听着她这样帮着出主意,牙二郎兴奋地说:“那么过了丑时三刻,悄悄去结果了他,还是呼喊着火,待其慌张起来时,一齐动手将他杀死?”一角听了说:“在闲暇无事之时,可趁其睡熟,将他杀死。他今在大敌之中,岂能熟睡?另外呼喊着火,如被邻里听到,四邻之人都跑来,反而有所妨碍。莫如五个或十个人将其团团围住,就喊:‘有贼啦’,等他起来时将其杀死,你们看如何?”一角得意扬扬地说着,往左右看看,众人皆一致表示钦佩。其中缘连含笑小声道:“您的话甚是有理。某有一心腹的年轻侍卫叫尾江内,还有个奴仆叫墓内。此二人胆大凶悍,喜欢干这种事。这次也把他们带来了,请让他们参加。这样我方则有八人。现八纵然骁勇,也没有三头六臂,岂能让他跑掉?如将他杀死,可将首级交给某,拿回白井城,对主君长尾将军就说:‘在途中某驿来了数名强盗夺走您的宝刀,某立即追击,虽杀死为首的一人,其他俱已逃跑,追之莫及。既丢失宝刀,知罪匪浅,现带来贼人之首级为证。’这样说纵然获罪,也不过被监禁五十日或百日。看此议如何?”众人听了又都表示钦佩,齐声说道:“笼山君说得妙,就这样办。”如此互相耳语商量对策,已是深夜。

再说犬饲现八,去到客房进入被窝,心里在想:“这个赤岩一角,他所器重的高徒被我击败,不但毫无愠色,而且倍加款待,其阴谋实不可测。另外他左眼的箭伤分明是昨夜在庚申山被我所射,而竟说教童蒙学射,偶然因箭飞回而误伤其目,这是对其妻子隐瞒其本来面目所编造的假话。这且不言,中箭时他没见过我,所以虽不知我是仇敌,但和昨夜真一角冤魂之所述完全吻合。还怀疑什么?何不周密策划,窥伺机会,铲除这个老妖怪,以为赤岩、犬村父子报多年来之仇,也不枉某所许下的诺言。然而他的羽翼众多,且角太郎十分孝心,不知他是妖猫所变的妖怪,只当作是其真父,实在难以说服使他明白真相,又如何是好?”这样在腹内自问自答,左思右想,辗转难眠。随着夜深颇有睡意,但还是挣扎着不想睡,然而不知何时打了个瞌睡,觉得想起也起不来,听到护身囊中的信字宝珠好似有被砸碎之声。忽被惊醒,睁开眼睛,枕边的吊灯已灭,眼前漆黑,摸摸护身囊,珠子并没碎,原是南柯一梦。但他有些发慌,心下更感到不安,躺着仔细琢磨:“是否缘连等被我击败后怀恨在心,今晚想来害我,因而身边宝珠戛然作响,使我惊醒?与其在此胡乱猜想,莫如出去看个究竟。”于是起身披上衣服,拉开走廊边的拉门。奇怪的是拉门外面堆了许多东西。“想是待我从这里跑出去时,将我绊倒而想的主意。”他毫不慌张,又悄悄回到卧室,把包袱系在腰间,带着长短双刀,又摸着去到走廊,将放的障碍物不出声地挪开一两件,闪身出去。防雨门锁着,悄悄揭下一扇来到院中。一看那里拉着绳索想绊住他的脚。黑夜天阴,眼下刚刚开晴,初八的月亮虽已落下,但星光闪烁。现八借着这些许光亮,越过绳索,四下看看,南面的板墙有扇门,是逃脱的好出路。便将锁拧掉,轻轻推动试一试,门轴没有声音,于是把门开着点缝儿。就又回到走廊,关上拉门,将许多障碍物也都依旧靠好。出来后把防雨门也关上。在院中找好站脚的地方悄悄藏在树后。对现八今晚的行动,事后听到的人无不咋舌,说:“真是浑身是胆。”

这时响起了丑时三刻的钟声,这便是信号。那八个歹徒悄悄走过来。从里间走来的是牙二郎和飞伴太,从西侧房间走来的是东太、团吾和泼太郎,外面是缘连及其仆从尾江内、墓内等三人。他们埋伏在防雨门的两旁。八个人分作三路,堵住所有的出口,大声喊道:“有贼啦!赶快将他杀死!”这样喊着,牙二郎和东太等一齐踢开隔扇门,挥舞短枪朝被子上刺了进去。但却没有刺中,因为被子里根本没人。“原来他早已猜到今晚的预谋便逃跑了。他跑不远,快追!”这伙人互相吵骂着,争先恐后地追出去,在追出走廊时,被自己预先堆置的小桶、研钵、磨和火盆绊倒,被手中的兵刃伤了脸,或踏着别人的短枪,于是叫喊着;“莫伤了自己人!”一时都趴在那里起不来。这时在外面担任戒备的缘连惊讶地跑上走廊,不住责骂这些狼狈无用的蠢材。船虫听到喊声也秉烛走出来,听说现八已经跑了,她大失所望。又一想,赶快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然后莞尔笑道:“你们都没往被子里摸摸,被褥还温和没凉,他跑不远,说不定在树后躲着呢。还不快去搜!”站在防雨门旁边的尾江内和墓内听到里边这样大声喊,说声:“得令!”就撒脚去追,被院内拉的麻绳把腿给缠住,一齐扑通跌倒。现八一看这下可好,跳了出来,手起刀落将想爬起来的墓内的狗头砍掉。尾江内吓得爬起来喊叫:“偷儿在这里,快来杀死他!”未待他喊完,现八挥动血刀跑过去。尾江内见已无法逃脱,想拔刀战上几个回合,却被现八从肩头到乳下犹如破竹般地砍倒,鲜血染红了树下的枫叶。与此同时,牙二郎、飞伴太、团吾、东太和泼太郎,提着短枪、长刀等各种应手的兵刃,跑过来把现八团团围住,奋力进攻。可是他毫不畏惧,勇士的太刀所向无敌,忽隐忽现,一上一下,施展开他的刀法。六件兵刃就如同水中的月影,寒光闪闪随波荡漾。那五个人都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首先进攻的飞伴太短枪被击落,想要拔刀。现八抢上前去,将他的胳膊肘砍了一刀,飞伴太惨叫一声倒下。接着泼太郎越过同伙的身上,与现八短兵相接,白刃交加,虽拼力刺杀,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转眼间已身负重伤,想要逃跑,手一慌,还没容他喘气,被一刀从肩头劈下,翻身栽倒在地。牙二郎、东太、团吾等虽尚未负重伤,但同伙已被杀死四个,起初的勇气早已泄尽,只是在三面堵着,不住喊来人相助。逸东太缘连拿起门上挂着的弓箭,站在客房前走廊上,弓弦响处箭已飞来。现八用刀将其拨落,仍与牙二郎等拼死搏斗毫不畏惧。他前后左右四面受敌,在走廊那面船虫帮着缘连,源源不断地拿来箭支,缘连接连放箭。现八便躲在一堆茂密的罗汉松后面当作盾牌,可稍挡射来的箭支。他心想:“我若如今死在这里,不但未能实现在庚申山对一角亡魂的许诺,而且这几年与五犬士之交也有始无终,不是个大丈夫。莫如暂且脱身,以历尽武士的生涯。”这样想好后,便拨闪着刀箭且战且退。待退到那板墙的小门附近,用左手倒背着抓住门拉手,忽然将门推开倒退着跑出去,然后把门赶快关上。外面有块大太湖石,便把血刀丢下,将太湖石搬起掩在门上。后边追过来的人无论如何推拉门也开不开,十分焦急。缘连也聚在门前,众人又喧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