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奈四郎误仇丧头颅 次团太留客夸斗牛

却说国主回城对尧元道:“吾去指月院,知住持并非凡僧。国人景仰称之为活菩萨,不是虚有其名。而且那两个犬士仪表非凡,实是一以当千的勇士。彼等虽执意不肯在此为官,但时常馈之以物,日月积恩,自会变心,归顺我家。木工作之后妻夏引,虽非亲手杀害丈夫,但知其奸夫奈四郎杀死木工作,却隐而助恶,因此与杀害丈夫者相同,该予以严惩。还有奈四郎的仆从内,数月来助主为恶,盗窃残害无辜,无所不为,这也该杀头。只是那个木工作的小厮出来介,他并不知奈四郎和夏引的坏事,仅鲁莽地与夏引合谋,诬陷信乃,因此罪有轻重,不能与夏引等相同。可抽他一百鞭子,驱逐出境。其余之事,可如此这般进行处理。”尧元领命遵照国主口谕执行。夏引和内被斩首,并弃尸于市,肥了饿狗之腹,隐匿作恶的报应实是不爽的。

再说猿石村的故老百姓,接到尧元的命令,让村人抬着木工作的尸体送到指月院。丶大法师当晚便将其火葬。信乃、道节、照文等,为木工作死后传宗接代之事与百姓们商议,寻找其亲族之子。在猿石的邻村,有四六城氏之百姓,虽是木工作养父五代前所分出去的一支同族,但今已互不相识。这个四六城的同宗,有三个儿子。次子很有才华,文笔也好,都说这个人很合适。二位犬士和照文都很高兴,便将这些事告知滨路公主。并把木工作的骨灰分一半装在个罐内,葬在四六城的香花院,说好由邻村同宗的四六城之次子继承木工作的香烟。于是便由乡里百姓做中人,迎接那家的次子,更名为木工作,继承了养父的家业。以前在木工作家干活儿的奴婢和伐木工,也都跟了这位新主人,其家又兴盛起来。

再说道节和信乃,那天晚间就同丶大和照文商议:“公主的心愿既已完全实现,便不该在此继续逗留。因为国主信昌将军是爱士之良将。为留住我等屡施恩惠,若被缠住则难以脱身。莫如在受惠未深之前远避他乡。因此蜑崎大人也应及早陪同公主去安房。如再犹豫则悔之晚矣。”丶大和照文都点头表示赞同。照文说:“二位犬士之见,正合愚意。那么现在就做动身的准备吧。”说罢,他忙站起要走。道节阻拦道:“请稍待,还有话说。我们也想明日未明时,同您一起动身,送公主到相模和武藏的尽头。因此七名卫兵,三人留在这里,四人跟随公主。我们虽离开此地,但庄助还在七国寻访,他不知晓,可能还回这里来。若有紧急之事,则可派这三个卫兵传递消息。这是我们曾商量过的。”照文听了说:“那七个卫兵,是主君让某带来以备犬士们的紧急之用的。就是留四五个人,也不算多,可悉听尊便。某细想前去的路程,走相模路,从镰仓上船,可早到安房。然而海上的风浪莫测。高僧之见以为如何?”他问罢向身旁看看。丶大摇头说:“有时因路径而遭祸。从武藏过下总到上总该是顺路。争远近要因时而论。”信乃听了也谏诤道:“陪同公主不宜走海路,虽远些也请走陆路。”照文便从其议,将此事告知滨路公主。当夜主仆就忙做起程准备。次日拂晓,由卫兵们抬着滨路公主,照文同信乃和道节与大法师告别,奔东方而去。丶大法师同小沙弥念戌,以及三个卫兵和无我六等送至门前。真是离别的悲伤,贤愚都无异样,走的人频频回首,送的人自是依依惜别。其中滨路公主悲喜交加,自然又洒下了伤别的眼泪,在寒风凛冽的十一月二十九日黎明,即将沉落的月影,和飘浮的自身,各奔东西,也是使人依依难舍的。

仅过三天,信昌的使者甘利兵卫尧元来到指月院,向大法师转达主命,作为前日见面的谢礼,赠给住持白银十锭,犬山道节和犬冢信乃衣服各一袭。礼物都放在衣箱盖上,并附有礼单,将待递过来。丶大向国主谢恩,但不收礼物。他说:“信乃和道节三日前送滨路回乡,已赴他地。如他们曾经说过的,他们要寻找异姓兄弟,恐不能回来。因此请您将礼物拿回。另外贫僧不分贵贱,布施一文以上从不收取,这是众所周知的。况且贫僧是云游的头陀,不愿做一寺之住持。留在本院只是受前任住持之托,不是真正的住持。辞退大施主的布施,并信口胡言,实罪该万死。但这也是出家人素来寡欲所致。请将此意转奏国主。”他毫无阿谀之神色地回答,屡次劝说也不接受。尧元没办法,只好将三件礼物带回去,回禀国主。信昌听了不住叹息说:“那和尚超过一文钱的布施不收,我已有耳闻。悔不该一时疏忽将信乃和道节放走。深感遗憾的是犹如鲁君未能招得颜阖。运筹帷幄,用兵讨伐邻帮并不难,而得到如信乃、道节这样的家臣,实难矣。可惜呀!可惜!”他这样反复地说,只有叹息而已矣。信乃和道节有如此之远虑,丶大法师日后提起来,还不住地称赞。

按下这里,复说泡雪奈四郎前些天从踯躅崎逃跑时,想取来忘在家中的三十两黄金,从筱子岭这边打发内回去后,也无暇等待,连夜往前走,沿大路两天走了大约二百来里路,于次日黄昏来到八王子驿站。这个地方是武藏的都筑郡,虽与武田家的领地相邻,但却是他国封疆。心想:“追兵怎会到这里来?在这里等等内吧!”他吩咐媪内找客店投宿。在屋檐下留个标志,且逗留等待,可是内竟没回来。这样白白过了四五天,心想:“这小子可能被捕了。悔不该为这不应得之财而分心,耽误了时间。该赶快决定投奔何方。”于是他便与媪内商量,媪内听了歪头想想说:“由于两管领之衰落,镰仓屡遭兵火,已非昔日之镰仓。在陆奥有许多富庶的诸侯城邑,难道不可到那里去谋生?奥州大崎将军的臣仆中有小人的故主,奔投那里去吧!”奈四郎从其议,大概在十一月的二十三、四日天未明时离开八王子客店,又急忙赶路。媪内心里想:“他的坏事已被揭露,跟着个逃亡的主人,在陆奥流浪一阵,有什么出路?在甲府时我们是主仆,事到如今咱们就莫如各干各的。回想日前将提包里的黄金忘在家里之事,腰里盘缠一定不少。即使在远离人家的地方,将其结果了,抢了财物,他是个逃跑的罪人,也不会有什么报应。不这样做将后悔莫及。说做便做,不能过了今天。”他心里这样想,但不露声色,还是若无其事地安慰,说话间走过了该国的四谷原,到了申时时分。这里当时是一片荒地,只在西南方有个多摩河乡,人家稀少,丛林茂密,岔路很多,极易迷路。媪内早已起了坏心,认为这是个下手的好地方。往四下看看,前后都没有来人。于是拔出腰刀,从背后跑过去,在奈四郎的肩头和项骨间砍了一刀。奈四郎“哎呀!”地叫了一声,险些栽倒,站住想要拔刀,一回头下巴又被砍了一刀。奈四郎厉声喝道:“你这个有虎狼之心的恶奴,竟想刺杀主人,跑不了你,定遭天诛。”他摇摇晃晃地抽出刀来频频进攻。但是媪内毫不畏惧,反而无耻地嘲笑说:“说得好听,什么天诛冥罚。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不是恶有恶报吗?你将多年的好友木工作杀了,该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与其说这些废话,莫如赶快念佛,好独自去极乐世界。”于是又连砍了数刀,媪内正待刺杀咽喉结果其性命之际,从西边往这里跑来个人影,他停刀回头看看,嘴里嘟哝着说“真不凑巧”,急忙从奈四郎的怀里掏出钱包,割断绳把钱拿到手中说:“有了这个,你是死是活都没关系。慢慢在此等死吧。”他擦擦血刀收起来。这个穷凶极恶的媪内,往稻草垛后一转,向池袋、江五田那边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