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斩残仇毛野战庄助 述来历文吾和两雄

却说马加蝇六郎乡武手提落叶刀,离开坐凳,气势汹汹地对着镰仓蹇子。蹇子更加害怕,“哎呀!哎呀!”地叫喊,年轻侍卫和奴仆,捉着胳膊抓着脖子,不许他转动。乡武厉声喝道:“你这个乞丐!叫喊就饶你吗?无故不会砍你的头。让你死个明白。你且听某说。某这双刀,名叫小筱和落叶,是稀世的珍宝。这落叶刀,其锋锐利犹如莫邪。以此刀杀人,无论何时树叶都会忽然自落,因此名曰落叶。有人说与已故的管领持氏主君的名刀村雨丸相似,有奇特的功能。但尚未试过,不能向主君禀奏。在回东武城的途中,想找个试刀的活靶子,不料发现了你,所以就想用你试刀。反正你是个被人遗弃活着也没用身体孱弱的残废乞丐。不问可知,这是你的报应,是逃脱不了的天罚。即使你想寻死也还有没受完的罪。现将你一刀杀死,是武士对你的慈悲。你不明此理乱喊乱叫,实在愚蠢。你就死了这个心,合十念佛,不会让你痛苦的。明白了吗?”他装腔作势,得意扬扬地说罢,丁田丰实也走上前来对乞丐说:“瘫子!祝你走了好运。正如方才这位老爷说的,你想死也死不了。老爷将你一刀结果了性命不是走运吗?况且是用能劈开岩石的落叶宝刀,不觉痛苦便到那个世界去了,不必再为生活担忧。以你的身体试刀,如果真有落叶的奇特功能,这位老爷便可奏明主君,那时加了俸禄,不是也可以为你找法师念经、祈冥福、做佛事吗?遇见这位老爷是你的造化。还不赶快谢恩!只知道惜命,真是个蠢驴!还执迷不悟吗?”他好似很通情达理地帮腔。镰仓蹇子心里十分难过,颤抖着把手放在膝上,稍微喘了口气,把缩着的脖子伸出一点儿,瞪着眼睛向左右看看说:“老爷请不要动手。您说的话也许自以为有道理,但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凡是活物,即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都还惜命,乞丐也不愿被人杀害。虽无家可归露宿街头,腿瘫手肿,但苦中有乐,这是世之常情。每日虽携竹杖乞讨,也想寿高千岁,即使夜宿松荫,也愿活至万代。岂能不顾小人的心愿而得意地说是施恩?更令人不解的是要用小的试刀,但我并没犯掉头之罪呀?您不认为死历千载莫及多活一天吗?我宁愿在此向来往的行人乞讨,也不愿要您的施舍给在下一刀。您就饶了小的吧!”乡武听了,圆瞪双眼厉声骂道:“好个胆大的乞丐!汝就好似屠宰场里的羊,想惜命是救不了汝的。”丰实也冷笑说:“如此向汝解释因果之理,还是执迷不悟,可见汝是个天生的蠢货。常言说,对牛弹琴是白白浪费时间。请大人快快试刀吧!”吓得惊惶万状的镰仓蹇子,死到临头也不放弃一线希望,还在劝阻走向身边的乡武。眼看仍不见效,于是瞪着眼睛说:“小的向老爷们这样哀求都不听,那就毫无办法了。事到如今,小的也不便再隐瞒,某原来也是个武士,多年来想杀死仇人,便隐姓埋名,装成一个乞丐。因有人不明真相欺侮某,便受了伤。某至今大仇未报,与老爷们无冤无仇当然不想较量。但既然老爷们不肯饶恕,某也就无路可走,出于无奈那么就比试比试吧!”乡武、丰实以及随从们听了都大吃一惊,随从们有些胆怯,便不觉都撒了手。然而乡武怎肯轻易罢休?他毫不怯懦,更加厉声喝道:“汝休得胡言!若真想报仇,应该身穿连环甲,准备好刀剑武器。汝赤手空拳,纯粹是胡言乱语,不过想找机会逃跑罢了。”他说着又往前凑。镰仓蹇子不让他靠近身前,拿起掉在身边的拄棍儿往乡武的胸前一捅说:“高山坡儿,长柜子(1) ,无赖汉有个救命棍子,没命时就靠着它。你别动,在那儿等着瞧!”乡武往后趔趄两步,差一点儿被捅着鼻子和眼睛,皱皱眉头苦笑说:“丁田君你看!这家伙在临死前精神都错乱啦。以乞丐的伎俩,演了这套假把戏。”丰实听了笑着说:“你别看他腿瘫,嘴可挺巧。当然世上不是没有瘫子报仇、贱民杀敌的故事。但是汝之仇家是属哪类?是君父之仇?

还是情敌?说说看!”蹇子听了,回头看看说:“你问的这一点,某可对你说。这些年来,某乔装打扮所找的仇家,既不是父仇,也不是情敌,只是金钱这个冤家。被父亲赶出家门后,亲戚的大门堵死了,竹马之交也见不到面,始终还没个老婆,虽留恋那一夜之欢的烟花柳巷,但身无一文。那条路断了。素日相识的无情婊子也轰俺,骗俺,这都是由金钱所致。为何就遇不见它,报报俺的仇呢?可是命运不济,只落得个要小钱的乞丐,每日蓬头垢面,睡的是芦棚苇席,连做梦都没梦过有钱。虽有赌博之才。但怀才不遇,被称之为乞丐、蹇子。为何日月偏不照俺?求您可怜可怜俺吧!”他苦苦哀求,但乡武哪里肯听。脚一跺焦躁地说:“唠叨起来没完,谁有功夫听你的?看刀!”说着拔出寒光闪闪的钢刀,镰仓蹇子吓得叫喊着拿起拄棍儿想站起来,但他如同没有翅膀的飞鸟,毫无办法。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跑,拄着三尺拐棍儿的五尺之躯,竟被乡武一刀砍下,一命呜呼。可怜这个镰仓蹇子,被拦腰砍作两段,肠子都露出来了,鲜血如同路旁的流水一般。乡武和丰实以及随从们仰观树梢儿,想不到树叶一点儿也没落,什么奇迹也没有。乡武手里拿着刀说:“喂,丁田君!这把刀比想象的锐利得多,拄棍儿、胳膊和躯体,被砍作六段,手上毫无感觉,真是无比的利刃。这样好的宝刀却未见落叶的奇迹,原来是骗人的假话,实多此一举。”丰实安慰他说:“某也同样感到失望。然而俗语说,事实胜于雄辩。不试试看,如何会知真假?而且刀之锐利举世无双,亲眼得见实是名不虚传。因此杀死乞丐也并非无益的杀生,借此足可慰藉你我旅途之寂寞。不仅试了刀,而且也领略了您的本领。可喜可贺!”他这样地假意恭维,乡武莞尔笑道:“那么就把刀洗洗,继续赶路吧!”说着往左右看看,一个奴仆听了,提来放在茶棚檐下的水桶。乡武说:“快!快!”奴仆接过刀来,从刀根儿到刀尖儿用水冲了又冲,年轻侍卫从怀里掏出五六张手纸叠起来,胳膊一屈一伸地擦刀。

且说那相模小猴儿一直躲在树后,对事情的经过都看得一清二楚。见侍卫在给主子擦刀,便从其背后钻出来,抓住其头发使劲一拉给扔出一丈多远。然后突然靠近乡武的身边,紧紧扼住他握着刀的右手。这个大胆的举动来得过于突然。乡武和丰实吓得呆若木鸡,不知究竟是怎回事儿。随从们也吓得畏缩不前,一同呆呆地看着。相模小猴儿头也不回,左手拿出腰间掖着的手巾,擦了擦刀仔细观看说:“听说在杀我父亲时丢失了落叶和小筱双刀,现带在你的身上,说明你一定是仇家的同党。又知道你叫马加,大概不是与笼山缘连有关系的人,便是逆臣马加大记常武的亲属。既然如此,便是仇家的同伙。你虽不是我所要找的仇人,但今日相遇是你不走运。你那同行的狗友是从未听说过的丁田某某,有他这个帮凶也很有意思。把小筱和落叶双刀交出来,同吃某一刀。”这个夸口叫骂的少年,虽然装扮成乞丐样子,但在占优势的敌人面前却毫不怯懦。这勇夸海口的少年,不说他是谁,看官也许便会猜出他便是八犬士之一的犬阪毛野。在此隐姓埋名扮作个小乞丐,取其故乡的州名,且唤相模小猴子。他不是随便被人家试刀的镰仓蹇子,所以乡武和丰实益发害怕,彼此面面相觑。其中乡武壮了壮胆,大声说:“原来你这小子就是前几年扮作舞伎,杀了我家前辈主人父子及其仆从后逃跑的犬阪毛野啊!汝之仇人是众人皆知的笼山逸东太缘连,没有杀了他,却枉杀了常武大人,这是无法无天的暗杀,天理难容。汝今落到这般地步,难道不是恶报吗?汝看中了非汝父之物的这两口名刀,并骂我等是仇人。你这飞蛾扑火般的胆大歹徒,竟敢口出狂言,待某一刀结果尔之狗命,拿回去又可添一份好礼物。从前同汝逃出石滨城的犬田小文吾悌顺,最近流落到越路,被片贝太夫人得知,与同恶犬川庄助俱被斩首。今蒙片贝太夫人赐其首级和双刀,在回武藏途中,又添了汝之头颅,为我之前辈主人报仇雪恨,实乃某之幸运。将汝之首级献给石滨将军,是一件十分光彩的武门之大功。将军必然十分高兴。休走看刀!”他怒气冲冲地甩开胳膊,挥手一刀想砍毛野的头。丰实也从左边拔出刀来,怕他跑了。毛野毫不惊慌,乡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太刀上下翻飞,毛野就如同飞鸟一般,纵横无阻地在刀下钻来钻去。他那娴熟的轻身武艺,轻而易举地躲过瞬息不停的刀尖,手疾眼快忽然捉住敌人的手夺过刀来,趁着敌人胆怯之际,一刀将乡武的头砍落在地,尸首仰身栽倒。想不到这少年如此英勇,丰实吓得魂飞魄散,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乡武死得多么可惜!”他不好立即逃跑,便喊:“随从们一齐上!”主仆四人将他围住,刀光闪闪竞相进攻。毛野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左躲右闪前后迎击,不慌不忙地将一个奴仆砍倒,回手一刀又砍伤了一个侍卫的肩头,流血如注,只听惨叫一声,退出十来米扑通栽倒断了气。丰实见两名随从被杀死,心里越发惊慌,刀法紊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毛野一看得手,冲上去抡起风驰电掣的太刀势不可当,丰实抵挡不住,鬓角被砍了一刀,他“哎呀!”地叫了一声,转身想跑。犬阪岂能让他跑掉?正待追上去时,身后剩下的一个奴仆,挥手一刀,毛野赶忙低下身子躲过去,绝妙地挥刀一扫,犹如雄鹰捉小鸟一般,其势迅猛,奴仆的刀被击落,身负重伤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