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如火烈烈(第2/19页)

第三名匠人的手里捏着一只机械飞鸟,他看见了沙蛤手里的翅膀,瞪大了眼,悄悄地将自己的作品藏了起来。

最上一级平台上,负责评点作品的是三位铸物师,铁大师东莫朝沙蛤转过脸来,鼓励般说道:“嗯?”

看着这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在此,沙蛤的腿都哆嗦了:“我……这不是……”

“在这里的人没有尊卑之分,所有工匠都是平等的,谁都可以站到这里。交出你的作品来。”东莫慈祥地说。他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真是罕见。

“……这不是我的作品。”沙蛤终于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又有哪一件作品是呢?”木大师何踩说,“所有作品都是神借由河络之手创造出来的,来,看看你的东西。”

沙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羽衣,将它展开。

它轻得像一抹月光,在他手上跳跃,时刻想要飞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金属打造成的。

木大师带着几分惊诧的神色问:“一千年来,都有河络想要借助机械或魔法的力量自由飞行,但无人成功——你要挑战飞行吗?”

釜大师万胡点了点头:“很精巧,只是一味地追求外形,未必能得飞行的灵魂。你既然带了这件作品来,想必一定知道卷云部的铁大师季遂研究飞翔术多年,他的白银羽衣契合了什么系的魔法吧?”

“契合了……契合了……”沙蛤彻底卡住了。他像多年前面对火炉嬷嬷的考试那样,陷入一个前进不能、后退不能的通道里。

“不,不需要回答。”釜大师说。“来试试吧。”

“嗯嗯。”东莫说。

沙蛤低头看了眼自己鼓起的肚皮,他熟悉自己因贪吃而变形的身材,整座火环城最不适合演示羽衣的居民一定就是他。

沙蛤咬着牙开始往身上套那件羽衣。

羽衣轻得似乎没有重量,沙蛤却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背负着阿瞳和师夷的双重梦想。

金属凉得有些刺骨,尺寸不很合身,肚子上的绑带尤其紧,沙蛤不知道应该把带子勒在肚脐上边,还是挪到下边,但不管他怎么摆弄,小腹总是要被勒成两半,沉甸甸地坠在下面。

好不容易将羽衣弄好,沙蛤张开了双臂,举起羽翼。

四周摇曳的灯笼火光变得有些暗淡,全场寂静,拥挤在平台下的河络们紧张地看着他,但沙蛤更紧张。

这时候,他才想起,阿瞳并未给他留下使用说明。一滴汗水顺着他的腮帮子流了下来。

他屏气凝神,开始拍打双臂,风从羽翼下穿过,冰冷的金属抓住了他的脊梁,将他向上抬升。

沙蛤感受到了那股力量,他拼命地舞动胳膊,双脚腾空了——他飞起来两尺多高,但随即又重重地落回了高台。

沙蛤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连两脚离地都做不到了。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东莫大师看着他的目光从鼓励到失望,再到安慰、到同情。

高台下的哄笑声终于传到了沙蛤的耳朵里,他的胳膊一下子重如铁石,落地时还把自己绊了一跤。

沙蛤沮丧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败。

他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表情,转过身抓住扶梯的把手开始向下爬。一串眼泪突然掉到了他胖乎乎的手背上。

沙蛤哭了。

阿瞳的失败全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是全火环城最无用的人。他原来以为自己对失败已经习以为常了呢,可他还是哭了。

他不用抬头,就可以看见楼梯下面,四下里全是嘲笑的脸,好像一片浮满晃眼碎浪的海洋。

一个声音突然闯入他的心底,那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声音,纯粹清澈,如同雪山冰水。那绝非幻听,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声音说:“这是你的梦想吗……那你就要尽全力保护你的梦想,梦想需要靠战斗才能赢取。只有失败者才会嘲笑你的梦想,他们嘲笑你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把你变成和他们一样。”

沙蛤停住了脚。

他的梦想曾经是烧好饭,后来变成交个朋友,他的梦想有的失败了,有的实现了,但终归还是失败了。

他不想成为一个失败者,坐在火环城的角落哭泣,或者爬上光溜溜羽蛇头顶,望着深邃的火山口思考。他那么做过,而他永远不想再来一次。

人们会把那个声音称为冥冥之中命运的召唤,只有沙蛤知道那是谁的声音。沙蛤站住了脚,转身走了回去,一直走到高台边缘,这里真的很高,可以透过柱廊看见碎裂的火山口。

迎着他人惊疑的眼神,他高高展开双翅。“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啊。”沙蛤拍打着胳膊喊道,这喊叫声好似一波浪潮,同时冲出了他的喉咙和脑海。

他跨前一步,纵身从高台上跳了下去。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呼。

沙蛤跃出了柱廊,朝着火山口里滑落下去,翅膀在后面拖坠着他,好像一颗果实往下坠落。

他脑海中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围绕在身边,如同潮水涨落。

沙蛤惊诧地向四周看去,只见无数的甲虫、蜜蜂、蚊虫从地下森林中升起,好像一团乌云,聚集在他身边。“沙蛤,沙蛤。”它们叫道,但只有沙蛤一个人能听见。

它们钻入翅膀下面,钻入每一根羽毛下面。

月光一样的羽毛仿佛被玷污一样变黑了,但现在沙蛤能感觉到它们的呼吸,每一根羽毛都在起伏,颤动,在随风招摇。

翅膀活了。

这对冷冰冰的金属翅膀彻底地活过来了。

沙蛤不用再努力拍击双臂了,翅膀拥有自己的意识,它拖带着他,一路高高向上。

他越飞越高,和那天晚上云若兮带着他飞翔时一样高。浩荡的风刷过他的脸,充满他的胸膛,他又害怕又激动。

脚下的人群变得那么小,还发出阵阵惊喜的呼喊声。“看哪!”

“真的有河络飞起来了!”

“是厨房里那个小胖子吗?”

沙蛤不习惯做这么多目光的焦点,他向着更高的地方奋力飞去,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被风吹得全身僵直,胳膊冰冷,直到突然想起下面的观众大概等了太久,才急忙向下落去。

可是着地的时候却不太顺利,他的小肚子在栏杆上钩了一下,何踩一个没抓住,沙蛤就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一路撞断七八级楼梯踏步。

等他踉跄倒地,甲虫和蚊蚋从断折的羽毛翅膀中一哄而散,几只飞蚁钻进了他的衣服,让他背后痒得要命。

四下里鸦雀无声,围观的河络本想欢呼,但沙蛤的这一下落地实在狼狈,不仅撞坏了参赛作品,还撞断了楼梯,让几位大师困在高台上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