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安·塔拜说他要去分散守卫的注意力。在此期间,由我去寻找那两个女人。很好。我知道她们被关在哪儿,不久后,趁着他引发的第一次爆炸造成的混乱,我溜进监狱,朝她们的牢房走去。

随着我逐渐接近,尖叫声传入我的耳中,还有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安妮·伯尼的声音。

“看在上帝的分上,帮帮她。去找人帮忙。玛丽病了。拜托,谁来帮帮她。”

作为回应,我听到了看守试图让她闭嘴的声音:他们用枪托重重地敲打她牢房的门。

安妮非但没有闭嘴,反而朝他们尖叫起来。

“她病了!拜托,她病了!”安妮尖声道,“她快死了!”

“她是个快死的海盗,这就是你们的区别。”守卫之一说。

我开始奔跑,心脏狂跳,我的身侧又痛了起来,但我没去理会。我绕过转角,一手按着冰凉的石墙,在平复呼吸的同时弹出了袖剑。

安·塔拜制造的爆炸和安妮的尖叫早已让守卫们心慌意乱。头一个守卫转过身,举起了枪,但我的袖剑自下而上,刺进了他的肋骨之间,随后抓住他的后脑勺,剑刃也同时刺进了他的心脏。他的同伴听到尸体撞上石墙的声音,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他伸手去拿他的手枪,但我在他握住枪柄之前就冲到了他前面,我大喊一声,袖剑向下刺去,深深埋进了他的身体。

愚蠢之举。我的身体并不允许我做出这么激烈的动作。

我立刻感觉到了身侧的灼痛。感觉就像伤口烧了起来,火势更向着我的全身蔓延。那个守卫挣扎起来,带着刺进他身体的袖剑和我一起倒在地上,我摔得很重,但及时抽出了剑刃,然后就地一滚,准备迎上最后一个守卫的攻击……

感谢上帝。安·塔拜出现在我的右侧,他也弹出了袖剑。片刻之后,最后一名守卫便倒地死去。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我们将目光转向牢房——转向尖叫声的来源。

那是两件并排的牢房。安妮站了起来,绝望的面孔贴在铁栅之间。

“玛丽,”她语带恳求,“去照顾玛丽。”

我立刻照做了。我从守卫之一的腰带上取下钥匙,打开了玛丽的牢门。在牢房里,她正以双手充当枕头,睡在低矮肮脏的小床上。她的胸口微弱地起伏,却睁着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墙壁。

“玛丽,”我朝她弯下腰去,轻声说道,“是我,爱德华。”

她发出刺耳的呼吸声。她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眨着眼睛,双眼却没有焦点。她穿着裙子,但牢房里很冷,也没有可以遮住身体的毛毯。没有水来滋润她开裂的嘴唇。她的额头满是汗珠,触手滚烫。

“孩子在哪儿?”我问她。

“被他们带走了。”另一边的安妮说。那些杂种。我攥紧了拳头。

“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安妮说着,突然痛哭起来。

老天啊。真是时候。

好吧,该走了。

我尽可能轻柔地扶着玛丽坐起,然后架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我自己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玛丽开始失声痛哭,我只能想象她所遭受的种种痛苦。在分娩之后,她需要休息。她的身体需要时间来复元。

“靠在我身上,玛丽,”我对她说,“来吧。”

某处传来守卫的叫喊声,而且越来越近。安·塔拜的干扰手段起了作用,它给了我们必要的时间,但此时,敌人已经恢复了镇定。

“搜索每间牢房!”我听到有人在说。我们开始沿着走廊蹒跚地走向庭院,安·塔拜和安妮走在前头。

玛丽的身体很重,我又因为在示众架上受的折磨而虚弱无力,还有我身侧的伤——基督啊,好痛——伤口肯定开裂了,因为痛楚变得更加强烈,而我感到温热的血液正流向裤子的束腰带。

“拜托,帮帮我,玛丽。”我向她乞求,但她的身体却松弛下去,仿佛失去了斗志——她烧得太厉害了。

“停下。拜托。”她开口道。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混乱。她的脑袋左右晃动。她的膝盖似乎失去了力气,跪坐在走廊的石板地面上。前方的安·塔拜正在帮助安妮,后者用双手捂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他们催促我继续前进,因为有更多的叫喊声从我们身后传来,更多的守卫正在赶来。

“这儿是空的!”有人喊道。这么说他们已经发现了逃狱的人是谁。我听到了更多飞奔的脚步声。

安·塔拜和安妮站在通向庭院的门口。黑暗的方形庭院在月光下蒙上了一层灰色,夜晚的空气也涌进了走廊。

守卫追赶在后。在我们前方,安·塔拜和安妮已经穿过了庭院,来到了监狱的正门处。刺客出其不意地攻击了一名守卫,让他顺着墙壁缓缓地倒下,然后死去。安妮尖叫起来,他们匆忙穿过监狱的边门,来到被安·塔拜的爆炸火光映照成橙黄的夜色之下。

玛丽走不动了,一步也走不动了。我龇牙咧嘴地弯下腰,扶起她来,感受着身侧再次传来的剧痛,就好像我的旧伤口无法承受这多余的重量。

“玛丽……”

我没法再带她前进,只能把她放平在庭院的石板上。四面八方传来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以及守卫们的叫喊。

好吧,我心想,让他们来吧。我会站在这里,和他们厮杀。反正死在哪儿也一样是死。

她抬头看我,双眼有了焦点,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痛楚很快让她的身体抽搐起来。

“别为我而死,”她勉力开口,“去吧。”

“不。”我说。

她说得对。

我放下了她,努力让她在石头上躺得舒服些。我开口的时候,感觉话语格外滞涩。“见鬼。你本该比我活得长的。”

她露出鬼魅般的微笑。“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你呢?”

她的身影化作了千百个,就像我正透过钻石去看她一样。我拭去眼里的泪水。

“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会的。”我劝说道。

她一言不发。

不,拜托。别走。你别走。

“玛丽……?”

她努力想对我说些什么。我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我会与你同在,肯威。”她轻声说道。她最后的呼吸温暖了我的耳朵。“我会的。”

她死了。

我站起身。我低头看着玛丽·里德,知道自己以后会有时间去悼念她,悼念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或许是我所知的人里最了不起的。但此时此刻,我只能想到那些英格兰守卫夺走了这个好女人的孩子,又让她带着伤痛和高烧待在牢房里。甚至没有御寒的毛毯,没有润口的水。

我听到第一个守卫在我身后冲进了庭院。在逃脱之前,我还来得及小小地复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