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嗨,老朋友,

你看如何,老朋友?

就这样好了,老朋友,

让多年的老情谊歇一歇,

为什么如此阴郁?

我们的友谊还要永远继续,

你,我,还有他——

太多生命生死攸关⋯⋯

——史蒂芬・桑坦[58]《老朋友》

星期六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影子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玛格丽特・奥尔森,她不肯进屋,只是站在门外的阳光下,看起来有些严肃。“安塞尔先生⋯⋯”

“叫我迈克就好了。”影子说。

“好吧,迈克。你愿意今晚过来吃晚饭吗?大约六点钟。没有什么特殊的饭菜,就是意大利面和肉丸。”

“没问题,我喜欢意大利面和肉丸。”

“当然,如果你有别的约会⋯⋯”

“我没有其他约会。”

“那就六点钟。”

“需要我带一束鲜花过来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过,这次晚饭是纯社交礼节性的,不是什么浪漫约会。”她说完转身离开,带上房门。

影子洗澡后,出门散了一小会儿步,走到桥边就转了回来。太阳已经升起,在地平线的远方露出黯淡的半个圆。回到家时,外套下已经出了一身汗,气温肯定回升到冰点以上了。他开着四驱车到丹佛美食店买了一瓶葡萄酒。那瓶酒的价格是二十美元,在影子看来,这个价位应该是某种质量的保证。他不懂葡萄酒,但是觉得二十美元的酒应该喝起来味道不错。他买的是加州赤霞珠红酒,因为在影子还年轻时,在人们还热衷于在汽车保险杠上贴贴纸时,他见过一条贴纸上写着“人生就是一瓶赤霞珠”,当时那句话让他忍俊不禁。

他买了一个盆栽作为礼物,只是普通的绿色观叶植物,不是鲜花,没什么浪漫气息。

他还买了一大盒牛奶和一篮水果,都是他自己绝对不会买来吃的。

之后,他开车到玛贝尔的店里,只买了一个馅饼当午饭。玛贝尔一见到他,脸就笑开了花。“赫因泽曼恩追上你了吗?”

“我不知道他在找我。”

“他想找你一起去冰上垂钓。还有查德・穆里根,他想知道我见没见过你。他的表妹从另外一个州来这里了,她是个寡妇,是他的远房表妹,我们通常管那种表妹叫作‘可以亲吻的表妹’。她可真是个甜心俏佳人,你肯定也会爱上她的。”她说着,把馅饼装进一个棕色的纸袋里,折上纸袋顶端,保持馅饼的温度。

影子开车兜了一条远路回家,他一手开车,一手拿着馅饼吃,热乎乎的馅饼碎屑掉到他的牛仔裤上和四驱车的地板上。他经过湖南岸的图书馆。在冰雪的装点下,整个镇子都是黑白色调的。春天仿佛遥远得不可想象,破冰车恐怕会一直停在冰面上,伴随它的还有那些冰上垂钓者的小屋,以及皮卡车和机动雪橇留下的车痕。

他终于回到公寓楼前,停下车,穿过车道,走上通向公寓的木头台阶。金翅雀和五子雀正站在喂鸟器上吃东西,几乎懒得抬头看他一眼。他走进房间,给盆栽浇了点儿水,考虑是否该把葡萄酒放到冰箱里。

到六点钟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需要打发。

影子希望自己还能舒舒服服地看看电视。他想娱乐一下,不必费脑子去思考问题,只是坐在那里,沉浸在电视的声音和画面中。想看看露西的胸脯吗?在他的记忆中,拥有露西嗓音的某人正在对他悄声细语。尽管这里并没有人看着他,他还是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自从三年前被捕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其他人进行真正的社交,是和普通人,而不是和监狱里的犯人,也不是和神、民族英雄或梦境。他要以迈克・安塞尔的身份,找到和别人聊天的话题。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才下午两点三十分。玛格丽特・奥尔森告诉他六点钟到,她的意思是六点整吗?可不可以早到一点儿?或者晚一点儿?他最后决定,他会在六点零五分到隔壁去。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啊?”他问。

“电话可不是这种接法。”星期三抱怨道。

“等我的电话线正式接通了,我会很有礼貌地正常接电话的。”影子说,“有事要我帮忙?”

“我不知道。”星期三说。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把众神组织团结起来,就好像把猫排成整齐的一行,简直困难透顶。他们天生就不习惯团结。”星期三的声音了无生气,听上去疲惫不堪。影子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

“出什么事了?”

“太困难了。真他妈的太难了。我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看来我们还是直接割断自己的喉咙更省事点,自我了断。”

“你不该说那些丧气的话。”

“是呀,你说得对。”

“嗯,就算你割断喉咙,”影子开个玩笑,想让星期三振作起来,“恐怕也不会感到疼痛。”

“我会感到疼痛的。即使是我们这种人,伤害依然会带来疼痛。你在一个物质的世界中活动和生存,这个物质世界也必然会对你产生一定的作用。受伤会疼痛。同样,贪婪会让我们陶醉,欲望可以烧灼我们的内心。我们不容易死掉,就算死也不是那种寿终正寝的死法,但我们的确会死。如果我们依然被人们爱戴、怀念,那么,类似我们的某个人将会出现,取代我们的位置,把整桩该死的事情再来一次。如果被人们遗忘,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慰他,只好转移话题。“你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妈的,这不关你的事。”

“你喝醉了吗?”

“没醉。我一直在想念托尔。你不认识他,他是个大高个儿,长得跟你差不多,心肠很好,人不太聪明。但是只要你开口,他就可以把衬衣脱下来送给你。他自杀了。1932年在费城,他把枪塞进嘴巴里,把自己的脑袋轰了下来。一个神,怎么能有这种可悲的死法?”

“我很遗憾。”

“你的同情还不及施舍该死的两分钱的地步呢,孩子。他和你特别像,都是不爱说话的傻大个儿。”星期三停了下来,开始咳嗽。

“出什么事了?”影子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他们和我接触了。”

“谁?”

“我们的对手。”

“然后呢?”

“他们想谈判,订立一个休战协议。和平谈判,和我们他妈的和平共存。”

“现在情况怎样?”

“现在我和那些现代混蛋们去喝该死的咖啡,在堪萨斯市的共济会大厅。”

“知道了。你过来接我,还是我去那里和你碰面?”

“你待在那里别动,低头老实做人。千万别招惹是非。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