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2页)

“但你并没有死。”岑旷说,同时也明白了贺颜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那是我的运气,有一根尸麂线穿歪了一点儿,使我还保留了一点点精神力,”贺颜说,“那点儿精神力不足以帮我挣脱锁链,但可以用精神蛊惑术吸引周围的鸟兽来到我身前,然后……”

他做了一个牙齿张合的动作,岑旷会意,他接着说下去,“我就这样苦苦支撑着,只是想要再见紫瑶一面。一直到去年,一个迷路的旅行者意外地来到我身前,我才借助他的工具脱困。我找遍了我们在雷州的秘密据点,终于在其中一处找到了我昔日的同伴们。我向他们逼问紫瑶的下落,这才知道了事情经过。”

“那紫瑶到底去了哪里?”岑旷忙问。

“叶征鸿和紫瑶经过巧妙的布置,故意留下一些线索给追踪的魅,制造了紫瑶重病身死的假象,然后叶征鸿娶了别人为妻,以求能瞒过他们。但是最后,叶征鸿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贺颜说,“叶征鸿真正爱上了紫瑶,总是克制不住自己通过地道去探望紫瑶的念头。终于有一天,监视叶征鸿的人发现他凭白消失在自家的房间里,就此发现了地道的秘密。那时候,我的儿子刚刚出生不久。”

“于是紫瑶选择了离开,我猜那是为了避免让对方发现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她把追踪而来的杀手带到了天启城之外,和他们进行了决斗,那些杀手都死了,而她,从此消失了,”贺颜神色黯然,“我问完这番话后,猜想她会不会又被叶征鸿藏起来了,于是去找了叶征鸿。他年事已高,嘴却挺硬,坚持说不知道紫瑶在哪里。我猜想,他大概的确不知道。但我的仇恨之火因此燃得更旺,所以我不断地恐吓他,从精神上折磨他,并且一直威胁说要杀掉他的两个儿子。等到他突然死去之后,我的恨意仍然没有消减,所以真的对他的儿子下手了,却没有想到……”

贺颜回过头,看着叶寒秋沉睡中的面容,目光中的含义复杂至极。岑旷看得情不自禁地为他辛酸。

“你这句话算是解释清了一个疑团,那就是叶征鸿为什么那么害怕,又为什么会自杀……”岑旷思索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叶征鸿大概是从叶寒秋搬出叶宅后,开始经常回到老宅,借助通道去往后院——因为儿子走了,他失去了精神寄托。他一直把叶寒秋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所害怕的不是自己会怎么样,而是害怕你伤害他的儿子。

“那段时间,因为你的出现,他一直精神恍惚,碰巧那天在路上遇到那个端着紫玉箫的书生。他乍一看到紫玉箫,以为是当年雷州的刺客们重新出动了,目的就是要杀害他的儿子,于是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杀。他的自杀其实还包含了一重含义,那就是‘一切都冲着我来,让我以死赎罪,放过我的儿子吧’。这句话也许你听了不大乐意,但是,他真的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虽然细节上很不完美。

“而我也想明白了,叶家复杂的家庭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出于对紫瑶的怀念和内疚,叶征鸿对叶寒秋特别偏爱一些,也影响了叶夫人。其实叶空山才是叶夫人亲生的,但叶夫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女子,固有的观念就是为夫者尊。她的心里未必不喜欢叶空山,但既然丈夫特别偏爱叶寒秋,她也只能跟着丈夫了。”

“不只这一点,还有感恩。”贺颜说,“叶征鸿告诉我,叶夫人非常明白,她能够摆脱贫困的生活嫁给一位将军,全部都是因为紫瑶的缘故,是紫瑶改变了她后半生的生活。她的内心对紫瑶没有丝毫的嫉妒,反而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这种感激,她才特别照顾紫瑶的儿子,而对自己的儿子多有亏欠。在临死之前,她曾对叶征鸿说,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现在,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整起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已经理得很清楚,除了一点:紫瑶后来到底去了哪里?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想她是死了吧,和那些刺客动手,就算能取胜,多半也会身负重伤。”贺颜说。

“我倒不这么认为。”岑旷慢吞吞地说。

贺颜一怔,血红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希望的光芒:“为什么?”

“后院的那些花,那些紫玉箫。”岑旷说,“叶征鸿不是一个会养花的人,而紫玉箫离了原产地几乎无法养活,是谁能把那些花儿照料得那么好?我猜想,虽然为了避免连累叶家父子,她始终不敢露面,但当发现叶征鸿开始回到后院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也许她也会去那里,用紫玉箫的花香慰藉叶征鸿的心。”

贺颜握紧了双拳,几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但最后,他还是冷静了下来。

“见面不如不见,我不会去找她了。”贺颜说,“我的年纪已经足够老了,其实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该死,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带着内心的安宁平静地死去。”

岑旷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闭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叶空山受到你的精神袭击,已经把他的自我意识完全封闭起来了,你有办法把他救醒吗?”她简单描述了一下叶空山的性格以及他的童年遭遇,还有她在叶空山的精神世界里所见到的一切。

“我很抱歉,”贺颜的脸上闪过一丝歉疚,“其实能不能唤醒他,关键在于你。”

“在于我?”岑旷一呆。

“人是不大会选择自我封闭的,除非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让他想要去逃避,”贺颜说,“听了你的描述,我觉得这个人其实是在用外表的坚强来保护他内心的伤感与软弱,而在我的秘术催动下,那种自我保护的意愿被无限放大,以至于他那种潜意识里的逃避占据了上风,压倒了其他意识。你必须击败这种逃避的意识,唤醒他求生的本能,以便释放出他真正的主意识。”

“我明白了。”岑旷坚定地点点头。贺颜伸出手来,握住了岑旷的右手,“激发你全部的力量,去拯救你想要拯救的人吧。”

不再有飘逸的身法,贺颜像一个垂暮的老者,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门外走去,岑旷猛地醒悟过来:“等等!你不想等着你的儿子醒来,和你说说话吗?”

“他不需要一个我这样的父亲,一个魅,一个和朝廷作对的杀手,”贺颜摆摆手,“他是一个将军的后代,让他继续生活在幸福和安宁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