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周二晚上,就在感恩节前两天,罗斯玛丽奇迹式苏醒后的两个星期,“睡人罗斯”—这是报纸对她的称呼—做了第一场电视访谈直播。

罗斯玛丽做了新发型(由刚蹿红的发型设计师赞助),穿上时髦外套(由大商场赞助),坐着白色加长豪华轿车(广播公司赞助),从华尔道夫酒店到西区的摄影棚,她在当天早上住进酒店的顶级套房(由电视公司赞助)。罗斯玛丽在保安的帮助下,勇敢而快速地穿越不断推挤的记者群。

“结婚前,我曾在CBS电视台当过制作助理。”她告诉化妆师。

“我听说过。”化妆师帮她扑粉时说。

“在六〇年代,女人结婚后就待在家里了。”罗斯玛丽表示,“至少我是那样的。”

“我可以接受。”化妆师说着,又帮她擦粉。

罗斯玛丽坐在高脚椅上,礼服(由知名婚纱公司赞助)上罩着一条毛巾(由化妆师提供),忍不住欣赏起镜子里的佩格阿姨。她看起来顶多四十五岁。“你真是位魔法师。”她说。

“你的骨架很漂亮。”化妆师帮她喷雾定型。

“也只剩下这项了。”罗斯玛丽答道。

罗斯玛丽基于两个理由选择上这个节目:第一,节目是现场直播,因此她的话不会被剪掉——如果他们认为她疯了的话;其次,主持人很聪明,对来宾也由衷地感到好奇。

她隔着窄桌面对主持人,摄影机在一旁潜行。

“请告诉我们,罗斯玛丽。”主持人叠着手臂,靠向前问,“你醒来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穿着常穿的衬衫、吊带裤,别着“我♥安迪”的小徽章。

罗斯玛丽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儿子,安迪。”她说。

“是的,我知道你有个下落不明、名叫安德鲁的儿子。所以你戴着徽章,其实是为两位安迪而戴的,是吗?”

她吸了口气——天佑这位老兄——然后冲自己的“我♥安迪”徽章一笑。“不是,”她摸了摸徽章,然后抬眼说,“我只为一位安迪——为我的儿子,安德鲁·约翰·伍德豪斯而戴。我们以前住在卡斯特韦特家隔壁,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我昏迷后,安迪显然由他们接手照顾,也许他们合法收养了他,既然现在我已康复了,希望我能很快查明。”

主持人隔着眼镜瞪着罗斯玛丽问:“你的意思是,愿他安息,罗斯玛丽,你是说安迪,安迪·卡斯特韦特是你的儿子?”

“是的。”她说,“我知道理论上米妮·卡斯特韦特是他的母亲,但她年纪太老了。安迪和我的公寓,跟卡斯特韦特家背面相连,那时我们住在布拉德福德大厦。”她的面容停留在摄影棚的监视器上,摄影机不断拍摄她的眉眼和嘴唇。

“那……罗曼·卡斯特韦特是安迪的父亲吗?”

“不是。”她说,“安迪的父亲是我的前夫,一个叫凯·伍德豪斯的男人,我想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主持人在镜片后眨着眼说:“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罗斯玛丽·雷利,安迪从小在布拉德福德大厦长大,是众所周知的事,这点你知道吧。”

罗斯玛丽说:“不,我不知道,我是说,我并不知道那是众所周知的事。”

“你试过跟他联络吗?”

“我现在就是在跟他联络。”她表示,“我觉得这样能省去许多解释,省去许多人的疑虑。”

“让我们拭目以待。”主持人隔着桌子对她微笑,“也许我们在节目结束前,便能收到安迪的消息了。”他转头面对镜头,一脸怀疑地说:“世事难料,”镜头拉到主持人特写,“曾有被捕的侵占公款犯,在本节目里宣布竞选总统——说不定她真的就是安迪的母亲。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稍后回来继续收看‘睡人罗斯’,罗斯玛丽·雷利。我们将播放安迪在本节目的片段,以及观众朋友的来电——说不定安迪本人会有回应。千万别换台!”

全球的电话公司在短短三分钟内的通讯量飙到破表。

又经过两次暂停休息后,主持人向前佝着肩说:“罗斯玛丽,上次休息期间,我们接到GC新闻主任黛安·卡莱姆来电,她也曾经担任本节目的嘉宾。安迪正在亚利桑那州静修,但已得知你今晚在此所做的声明——你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刚才十五分钟他都在看电视。”主持人看着亮红灯的摄影机说:“嗨,安迪。”然后回头看罗斯玛丽,“黛安告诉我说——我想这点并不意外——安迪由衷地祝福你,他跟大家一样,祝贺你能奇迹般康复。”

罗斯玛丽表示:“谢谢你,我也谢谢他。”罗斯玛丽瞄向亮红灯的摄影机。

“黛安还告诉我,安迪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试着回答吗?”

“当然。”罗斯玛丽答道。

镜头拉到主持人的特写,“安迪想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在你陷入二十七年半的昏迷之前,究竟在做什么。”

镜头切到罗斯玛丽。“是的,我记得,”她说,“在我记忆中,彷佛只是两周前的事。我当时坐在卧室窗口的书桌边,那是一张有掀盖的古董桌,我正在用手提式打字机写信。”她转向亮红灯的摄影机,“当时安迪趴在地板上看布偶戏节目《库克拉、弗兰和奥利》。”

窄桌另一端的主持人看着对面的罗斯玛丽咯咯笑道:“《库克拉、弗兰和奥利》啊……”他转向镜头,摇头笑说,“我觉得听起来相当真实,我们等着听安迪如何回应,谁能料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请稍等片刻再回来!”

安迪要求私下通话,因此节目又插播休息时段,罗斯玛丽被带至某人腾出来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有架电话闪着红灯。

罗斯玛丽坐下来深深吸气,然后拿起话筒贴到耳边。“安迪吗?”

“我正泪流满面。”

罗斯玛丽登时热泪盈眶。

“他们告诉我说你死了!我好气,却也好高兴,我真是又气又喜!”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罗斯玛丽试着去拉抽屉——但抽屉锁住了——她又去拉另一个,想找纸巾。

“你还在吗?”

罗斯玛丽用手抹着眼睛说:“在呀,亲爱的!”

“听我说,我们新闻主任正在跟他们用另一台电话讨论,你若不想上最后一段节目,就别勉强。你想上吗?”

罗斯玛丽边考虑边拭泪。“我会把节目上完,毕竟是他让我们团聚的,我不想把主持人独自丢下不管。”

他对着她耳朵朗声大笑,“我都忘了你有多么善良。不,没有,我没忘,我也会出来发表言论的,我们明天得召开一场完整的记者会,当然除非你不愿意。他们安排你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