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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彼此相见,韦斯顿会比兰塞姆更感惊讶。可是,就算韦斯顿更吃惊,却没有显露出来。兰塞姆禁不住钦佩他那种强烈的自负,因为它使这个刚来到一个未知世界的人敢于以一种专断粗野之势,两手叉腰,面带怒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脚下像生了根似的稳稳地站在这非地球的土壤上,就像在自家的书房里背靠火炉站着一样。然而,他吃惊地注意到韦斯顿正用极流利的古太阳系语和夫人说话。在马拉坎德拉上,部分是因为能力不足,但更主要是因为瞧不起那里的居住者,韦斯顿从未学会一丁点儿的古太阳系语。这是个无法解释和令他不安的新发现。他感到唯一的优势也被剥夺了。他感到此时面对的是个未知数。如果天平突然在这方面失去平衡,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事?

他从胡思乱想中醒来,发现韦斯顿和夫人虽然一直很流利地交谈,却弄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这没意义,”她说,“你和我还不够老,所以好像还说不到一起来。涨潮了,咱们回到岛上去吧。你和我们一起来吗,花斑?”

“那两条鱼哪去了?”兰塞姆问。

“它们在下一个海湾等着呢。”夫人说。

“那就快点吧。”兰塞姆对她说。在回应她的目光时,他说,“不,他不去。”可以想象,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显得那样急迫。但她的目光在海上,她知道自己匆忙离开的理由。她已开始沿山谷的一边走下来,兰塞姆紧随其后。就在这时,韦斯顿大叫起来,“不行,你不能走。”兰塞姆转过头,发现自己头顶上是一把左轮手枪。从他体内掠过的热流是他被吓坏了的唯一标志。但他头脑依然清醒。

“你也打算在这个世界上谋杀一名居住者吗?”他问。

“你们在说什么?”夫人问。她停下来,一脸不解却平静地回望着这两个男人。

“兰塞姆,你待在那儿别动,”教授说,“那个土著爱去哪就去哪;越快越好。”

兰塞姆正要恳求她逃跑时,却立刻意识到根本没必要恳求她。他本来以为她明白目前的情形,但显然她所明白的不过是两个陌生人在谈论此刻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即她是否有必要马上离开固定陆地。

“你和他不和我一起来吗,花斑?”她问。

“不,”兰塞姆头也不回地说,“或许我和你不会很快再见面。如果见到王,代我向他问好。还要对马莱蒂说起我。我留在这里。”

“当马莱蒂高兴时我们会见面的,”她答道,“如果不是那样,更大的善行将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有几秒钟时间,他听到身后她的脚步声,随后,脚步声就消失了。他知道现在就只剩下他和韦斯顿了。

“兰塞姆博士,你刚才擅自使用谋杀这个词来指我们在马拉坎德拉上时的一个意外。不管怎么说,死的那动物不是人。请允许我告诉你,我认为和我为把文明引介到一个星球上而杀死动物相比,诱奸一个当地女孩似乎同样是不合适的。”教授说。

“诱奸?”兰塞姆说,“哦,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在和她做爱。”

“当我看到一个文明社会的男人在一个僻静处抱着一个女野人,我想到的就是那个词。”

“我不是在抱她。”兰塞姆无精打采地说,因为那时为自己就此事辩护不过是白费精力。“这里没人穿衣服。但那重要吗?还是说说你来皮尔兰德拉干什么吧。”

“你是在请求我相信你和那女人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在一种无性的纯真之中吗?”

“哦,无性的!”兰塞姆讨厌地说,“好吧,如果你愿意那样说也罢。这样描述皮尔兰德拉上的生活,就和说一个人因为尼亚加拉大瀑布没能使他立即想起用瀑布水泡茶,进而忘记了水几乎没什么两样。但你完全正确——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想得到她的愿望一点也不多于——不多于……”他无法与什么对比,也没了声音。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要说我请求你相信这事,或相信任何事情。我对你的唯一请求是尽早开始也尽早结束你来这里要干的任何屠杀和抢劫行为。”

韦斯顿带着一副好奇的面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把左轮手枪放进了枪套。

“兰塞姆,”他说,“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有几秒钟时间,他们之间只有沉默。打着卷的长长的白色浪花正冲进小海湾,那情形和地球上一模一样。

“好吧,”韦斯顿最终还是先开口了,“我将开诚布公地开始。你愿意怎么利用它,悉听尊便,但没什么能阻止我。我特别要说的是,在我去马拉坎德拉时,在某些方面,我的有关整个星际问题的概念是错误的,严重错误的。”

部分由于手枪被拿走后的轻松,部分由于那个大科学家装腔作势的宽宏大量,兰塞姆非常想大笑。但他突然想到,这也许是韦斯顿一生中首次承认自己错了,就算这初始的谦卑中百分之九十九还是傲慢,那一点谦卑还是不应该被拒绝的——是不应该被他拒绝的。

“好的,这很堂皇嘛,”他说,“你想说什么?”

“我回头马上告诉你,”韦斯顿说,“不过,我得把东西弄上岸。”他们把平底船拖上岸后又开始把韦斯顿的便携式汽化煤油炉、罐头、帐篷和其他包裹运到离岸两百码处的一个地方。兰塞姆知道,这些随身用品都用不着,但他也不提出异议。大约一刻钟后,一个类似营地的东西就在一条小河边的一棵绿色树干、银色树叶的树下的长满青苔的地方建成了。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兰塞姆起初听得很有兴趣,然后是惊奇,最后是怀疑。韦斯顿清了清嗓子,挺起胸,摆出一副讲课的派头。在随后的谈话中,兰塞姆感到韦斯顿在愚蠢地胡说八道,与他毫不相干。两个人类一起被扔在一个外星球上无法想象的陌生环境之中。一个与自己的飞船分离了,另一个刚刚从时刻存在的死亡威胁中解脱出来。他们竟然立刻投入到本该发生在剑桥的公共教室里的哲学论争中来,这正常吗?可以想象吗?然而,那显然正是韦斯顿坚持要求的。他不关心他飞船的命运。他甚至似乎对兰塞姆为什么出现在金星上也没有显示任何好奇心。难道他旅行三千多万英里或许就只为寻求一场对话?但随着谈话的继续,兰塞姆发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偏执狂。像一个除了想出名什么也不想的演员,或者除了想情妇什么也不想的情夫一样,这位狂热、乏味和想躲也躲不开的科学家在滔滔不绝地宣讲他根深蒂固的观点。

“我生活的悲剧,”他说,“实际上也是现代全体智识界的悲剧,就在于由已知事物不断增加的复杂性所要求的呆板的知识专门化。正是由于我参与了那样一个悲剧,即早年投身于物理学,才使我直到五十几岁都未能给予生物学足够的注意。为对自己公平起见,我得明确指出,虚假的人文主义者把知识当做最终目的的想法从未吸引过我。我获得知识总是为了达到实用的目的。起初,纯粹出于个人原因,实用性很自然地吸引了我——我想要奖学金、一份收入和一个缺其不可的被普遍认可的职位。当得到这些以后,我开始看得更远——人类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