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围攻

“击退他们!”伊兰高喊着。焰心竭力想要跃动几下,与其他马匹和徒步的女人拥挤在一条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它肯定觉得很不舒服,但伊兰用一只坚定的手稳稳地控制着它。柏姬泰一直坚持要她留在后方,她竟然不只一次地这样被要求着!就好像她是个没脑子的傻瓜!“击退他们,该死的!”

在五十尺高的白纹灰石城墙的卫道上,数百个人正在拼命厮杀,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到她,也不太可能听到她的叫喊。所有那些人都在拼命地吼叫着,发出咒骂或者哀嚎,交杂在其中的是响亮的钢铁撞击声。今天是一个罕见的晴天,明亮的正午太阳照耀着千百个满身汗水,挥舞着剑、矛、斧枪,用尽全力相互残杀的人。肉搏战在大约两百步长的城墙上进行着,战场囊括了三座高耸的圆柱形塔楼,并正在向另外两座塔楼蔓延。不过,安多白狮旗仍然在那些塔楼顶端飘扬,感谢光明,它们看上去都还是安全的。在她的视野中,男人们相互挥砍戳刺,没有人愿意放弃脚下的阵地。穿着红色外衣的十字弓手在塔楼上不断射出致命的羽箭,但为十字弓安装箭矢的时间太长了,射手的数量又太少,并不足以对战局产生影响,那些十字弓手是这里仅有的女王卫兵。城墙上的都是雇用兵,只有柏姬泰除外,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约缚让伊兰的眼睛能够轻易找到她的护法。柏姬泰的金色发辫在她的身后甩动着,她不断地鼓励着部下士兵,用长弓指向任何一处需要支持的地方,穿着白领红色短外衣和天蓝色长裤的她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全身没有一片护甲。她坚持要伊兰穿着素灰色衣装,以免遭到敌人注意。一些敌人的背上绑着十字弓或短弓,他们难保不会一时兴起,朝伊兰射上一箭,毕竟伊兰距离他们不过只有五十步之遥。但她肩膀上的四颗金结早已告诉所有亚瑞米拉的士兵,她正是凯姆林守城军的统帅。至少,柏姬泰还没有亲自冲上最前线,至少她……

伊兰屏住呼吸——一个披挂胸甲、戴圆锥形钢盔的细瘦男人挥着一把剑向柏姬泰扑去。她的金发护法镇定地躲过了他的攻击。约缚告诉伊兰,她的身体状态大概相当于刚刚骑过一匹烈马,仅此而已!柏姬泰回手一弓背敲在那个家伙的头侧,把他从城垛上打了下去。那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惨叫一声,就摔在铺石路面上,随着一下恶心的撞击声,变成了一摊血肉。这条街道上的尸体并非只有这一具。柏姬泰说过,人们不会随便追随你,除非他们知道,你会和他们共同面对各种危险与苦难。但如果她因为这些蠢货而丢了性命……

伊兰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催赶焰心向前驰去,直到卡赛勒抓住她的马笼头。“我不是傻瓜,少尉。”伊兰冷冷地说,“我不会……轻易涉险的。”

那名艾拉非女子急忙抽回手,她戴着抛光的圆锥形头盔,虽然面孔被遮在头盔面栅后面,但还是能看出,她的脸上转瞬间变得毫无表情。伊兰为自己的无礼感到抱歉——卡赛勒只是在履行她的职责,不过她还是觉得满心愤怒。她不会道歉的。意识到自己的气愤是多么无聊,她的心中不由得又涌起一阵羞愧。该死的,有时候,她真想狠狠抽兰德一记耳光,因为他把这两个孩子种在了她的肚子里。这些日子里,她总是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她的情绪变幻得愈来愈厉害了。

“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就会变成这样,”艾玲达一边说,一边调整着手臂上的深褐色披巾,“那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想要孩子。”她骑在一匹褐色母马上,高头马鞍将她肥大的艾伊尔裙摆顶了上去,让她裹在长袜中的双腿一直露到膝盖的部分,而她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现在她的坐骑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她看上去已经很适应在马背上骑坐了。这匹马的名字叫“麦瑾”,这是个古语的词汇,意思是“雏菊”,它是一匹非常温和驯顺,同时也相当强韧的马。幸运的是,对于马匹缺乏了解的艾玲达并没有察觉到伊兰特意为她找了这样一匹马。

低低的笑声让伊兰猛地转回头,今天上午,包括卡赛勒在内,一共有二十一名女卫士被安排来保护她,她们都穿戴着抛光的钢盔和胸甲,刻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实在有些太刻板了。毫无疑问,她们肯定在憋着笑意,而站在她们身后的那四名家人都在用手捂着嘴,还将头凑在一起。头发间略带灰丝的亚莱丝平时嘴角就总带着一丝笑容,发现伊兰在看她——严格来说,应该是在瞪她,她还故意转了转眼珠。这个表情让其他人又笑了起来。凯黛恩是一个身材丰满的阿拉多曼女人,她笑得实在太厉害,不得不扶住库蜜珂才能站稳,而矮胖灰发的库蜜珂自己几乎也要站不住了。火气在伊兰的胸中翻腾,她生气不是因为这些笑声,至多只是有一点生气而已;她也不是生气这些家人,至少不是很生气。她们都是非常重要的。

几个星期以来,亚瑞米拉一直在以这种方式向凯姆林发动袭击,实际上,正在城墙上进行的这种战斗发生频率愈来愈高了,有些日子里,甚至会有三四场这样的战斗爆发。亚瑞米拉很清楚,伊兰的士兵不足以防守周长达六里格的城墙。这个该死的女人,伊兰也很清楚,自己甚至不能把部下有经验的士兵平均分配到这二十多里的城墙和许多塔楼上,而未经训练的人只会造成妨碍。亚瑞米拉需要做的只是让足够的士兵攻入某一座城门,就能将战斗引入城内,到时候,伊兰有限的部队将彻底陷入寡不敌众的局面。城中的居民也许会帮助她抵御外敌——对此伊兰也不是很确定——但这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学徒、马夫和店铺商贩是不可能与训练有素的扈兵和佣兵对敌的。到时候,无论是谁坐在狮子王座上(那很可能不是伊兰·传坎),双手都会沾满凯姆林的鲜血。所以,除了守住城门,在塔楼上安排好哨卫以外,伊兰让自己全部的士兵都驻扎在内城靠近王宫的地方,并在王宫最高的尖塔顶部安排了配备望远镜的瞭望哨,只要一名哨兵发出讯号,指明城市遭受袭击的位置,连结在一起的家人们就会施展神行术,让部队迅速赶往敌人出现的地点。当然,家人们不会参与战斗,伊兰不允许她们将至上力作为武器使用,即使她们有这样的意愿。

迄今为止,这样的策略一直都是有效的。城墙以外的下凯姆林是一大片密集分布着民居、商铺、旅店、仓库的地区,军队能够轻易地隐藏其中,从暗中靠近城墙。有三次,伊兰的士兵不得不在城墙内作战,或者要夺回至少一座塔楼,这些都是充满鲜血的战斗。伊兰可以烧掉下凯姆林,让亚瑞米拉的部队失去掩护,只是这样的大火很容易蔓延到城墙以内。无论有没有春雨,这都会酿成不可遏制的大规模火灾。现在,几乎每晚都有人在城内纵火,要平息这些灾害已经非常困难了,而且,居住在下凯姆林的人们与这场战争无关,伊兰不想成为这些人记忆中摧毁了他们家园和生活的罪人。让她气恼的是,她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到利用家人的力量?如果那样,她就不必接受海民的敲诈勒索了。现在她甚至还要为此将安多的一里土地交给他们。光明啊,一里土地!她的母亲从不曾放弃过哪怕一寸的土地。烧了她吧,这场战争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哀悼母亲,还有莉妮,她的老保姆。雷威辛杀了她的母亲,很可能莉妮也为了保护她而牺牲了,白发苍苍的莉妮即使在弃光魔使面前也绝不会有半步退却。想到莉妮,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位老保姆高亢的声音。你不可能把蜂蜜放回蜂巢里,孩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而她还要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