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映像(第4/6页)

“外面的那个提尔傻瓜向他的指挥官报告说,这里发生了事故。”鲁拉克说,“谣言已经像深洞中的苔藓一样开始滋生了。从白塔企图杀死你,到最后战争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爆发,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佩林张开嘴,鲁拉克抬手制止了他,“我恰好遇到了贝丽兰,样子就像是刚刚被告知她会在哪一天死去,她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虽然我还在怀疑她,但她说的的确像是实话。”

“我派人去叫沐瑞了。”佩林说。鲁拉克点点头,当然,枪姬众会把她们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鲁拉克。

兰德苦涩地笑了一声:“我告诉她要保持沉默,看来,转生真龙没有统治梅茵。”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挖苦和嘲讽。

“我的女儿里不止一个年纪比她大。”鲁拉克说,“我不相信她会告诉别人,我想,她应该很想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

“而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沐瑞说着,走进了房间。她的身材苗条、纤细,鲁拉克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高塔,就像站在她背后的护法岚一样,但此时统治这个房间的是这位两仪师。她这么快到达这里,一定是跑过来的,但现在就像冻结的湖水一样一丝不乱,想破坏沐瑞的从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她的蓝丝长袍镶着一圈缎带高领,袖子上装饰着暗色的天鹅绒,炎热潮湿的天气似乎对她毫无影响。一条精致的黄金细链从她黑色的头发里垂坠到她的前额,细链末端缀着一块蓝色的小宝石,宝石在灯光中闪烁不定,也让别人能看出,她的额头上没有任何一丝细微的汗珠。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会面一样,岚和鲁拉克的两双冰蓝色眼睛之间几乎可以碰撞出火花。一根编织皮绳束住了岚的黑发,点点灰星在鬓角清晰可见,面孔像是从岩石中雕刻出来的,上面全都是坚硬的线条和棱角,悬在腰间的佩剑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佩林不知道这两个男人谁更致命,不过他觉得,这种差别小到就像连能让老鼠吃饱一顿的食物都放不下的空隙。

护法的目光转向兰德:“我以为你已经够大了,不需要别人指导你该怎样刮胡子。”

鲁拉克笑了笑,笑容很浅,不过这是佩林第一次看见他在岚的面前笑:“他还年轻,他会学会的。”

岚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艾伊尔男人,也朝他一笑,笑容也同样浅。

沐瑞责备地瞪了两个男人一眼。在走过地毯时,她似乎并没有注意脚下的碎玻璃,但她的脚步很轻,被提起的裙摆下面,没有一片玻璃被她的软鞋踩碎。她扫视整个房间,佩林相信,她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她对佩林端详了一会儿,佩林避开了她的注视;她对他了解得太多,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随后,她的目光落在兰德身上,仿佛一场平滑无声的雪崩,冰冷而无情。

佩林放下手,从她和兰德身边移开。临时的绷带仍然紧贴在兰德的肋侧,凝固的血液将它黏在那里,从头到脚,血液已经凝结成黑色的污垢。在他的皮肤里,玻璃的碎屑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沐瑞用指尖碰了碰因为浸透干血而变硬的绷带,然后又缩回手,仿佛是改变了想要揭开绷带、看看伤口状况的主意。佩林想知道,这名两仪师怎么能看到兰德的伤势却无动于衷,平滑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她的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肥皂的香气。

“至少你还活着,”她的声音如同悦耳的音乐,只是此时,这段音乐里充满了冰冷的怒意,“别的事都可以等一下,现在,试着碰触真源。”

“为什么?”兰德警惕地问,“我不能医治自己,即使我知道如何医治。我知道,没有人能做到。”

在一次呼吸的时间里,沐瑞似乎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这在平时是相当奇怪的现象。但就在下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她又回到了平静冰潭的深处,没有任何情感能够触及的地方:“医疗所需的力量只有一部分是来自医疗者,汲取自受疗者的力量可以由至上力取代。没有它,你会一直躺到明天,甚至是后天。现在,如果你能做到,吸取至上力,但不要用它做任何事,只是维持住它。如果有必要,就使用这个。”她微微弯腰,将手掌覆在凯兰铎上。

兰德从她的手掌下拿开凯兰铎,“你说,只是维持住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放声大笑,“很好。”

佩林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期望自己能看出什么。兰德看着沐瑞,就像是一场惨败中的幸存者,而沐瑞的眼睛眨也不眨。有两次,她的手微微握了一下,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过了一段时间,兰德叹息道:“我甚至无法进入虚空,我好像没办法集中思绪。”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撕裂了他脸上的血痂。“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一道浓厚的血流经过他的左眼,蜿蜒而下。

“那么,我就要按照一般的情况处理了。”沐瑞说着,用双手捧住兰德的头,对流过手指的鲜血毫不在意。

兰德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喘息,身体颓然倒在双腿之上,仿佛肺里所有的气体都被压了出去。他的身体又拼命向后弯去,让沐瑞差点就没办法握住他的头。他的一只胳膊向外甩去,手指不停地伸展紧握,动作异常激烈,让人觉得它们一定会因此而断掉。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凯兰铎的剑柄,手臂上的肌肉明显因为抽筋而纠结在一起。他的身体抖动得如同暴风中的破布。黑色的血块纷纷掉落,玻璃碎片洒落在柜子和地板上,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叮当声。伤口在将它们挤出之后,开始飞快地封闭、愈合。

佩林颤抖着,仿佛这场风暴正在他周围旋转。他以前见过两仪师治疗伤患,有这种样子的,也有其他样子的,有的效果更好,有的效果更差,但他总是不能习惯于看到至上力的使用,甚至即使只是知道至上力在使用,也会让他感到不安,现在也不例外。远在遇到沐瑞的多年之前,游商的保镖和车夫们早已将各种关于两仪师的故事深埋在他的心底。鲁拉克的身上散发出尖锐的不安气息。还能够安之若素的人只有岚,岚和沐瑞。

治疗几乎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沐瑞放开双手,兰德向后倒去。他伸手抓住床柱,才勉强站稳脚跟,很难说得清,他抓住床柱的手更用力,还是他抓住凯兰铎的手更用力。当沐瑞试图将水晶剑从他手中拿走,放到墙边装饰华丽的架子上时,他顽固地,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把剑从她的手里抢了回来。

沐瑞的双唇绷紧了一下,但很快又从容地用伸出的手摘下兰德肋下的绷带,并用它擦去那里的一些血痂。那个旧伤口重新变成了脆弱的伤疤。其他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兰德身上仍残留有凝固的血迹,不过那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