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林(第2/3页)

他低声嘟囔了几句,为忘记在农场中找些吃的出来而暗自懊恼。即使在房子里多耽搁几分钟也不会导致什么灾祸,只要几分钟时间,他一定能找出些面包和奶酪来。兽魔人不会在几分钟之内就回来,只要能有几片面包就好。当然,只要到了伊蒙村,艾威尔太太一定会为他做一份香喷喷的热饭,也许会是一盘汤汁浓郁的炖羊肉,还有她亲手烤的面包,还有许多许多茶。

“他们像洪水一样涌过龙墙,”谭姆突然用响亮而带着怒气的声音说,“鲜血染红大地,有多少人因雷芒的罪过而死?”

兰德惊讶得几乎跌倒在地。他小心地将担架放在地上,松开肩头的带子——原来被带子压住的部位已经出现了一道火烫的勒痕。他跪倒在谭姆身边,一边摸索水囊,一边向树丛中窥望,在昏暗的月光中,即使是朝路面上看,至多也只能看出二十步远。除影子之外,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

“这里没有兽魔人的大军,父亲,至少现在没有。我们很快就到伊蒙村了,到那里就安全了,喝点水吧。”

谭姆伸手挡开了水囊,他的动作似乎跟以前一样有力。他抓住兰德的衣领,将兰德拽到自己面前,以至于兰德能感觉到父亲身体散发出的热气。“人们称他们为野蛮人,”谭姆急迫地说,“那些傻瓜说能够像对待垃圾一样把他们扫除干净。但,有多少场战役失败?多少座城市被焚毁?他们才最终明白真相,才知道诸国应该联合在一起抵抗他们。”他松开了抓住兰德的手,声音中充满了哀伤。“马拉斯的原野上铺满了尸体,能听到的只有乌鸦的啼嚎和苍蝇的嗡嗡声。凯瑞安的无尽高塔在夜晚熊熊燃烧,如同顶天的火炬。他们将一切烧杀殆尽,直到闪亮之墙才回头。直到……”

兰德伸手捂住父亲的嘴。那种声音又出现了——蹄子落地的声音。在树林中,兰德无从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风向的变化,蹄声时强时弱。兰德紧皱双眉,缓缓地转着头,竭力想要确定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一丝闪动,他立刻趴伏到父亲的身上,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全神贯注地盯着采石大道,仿佛那条路是这个世界上惟一真实的东西。

东方出现了隐约晃动的黑影,影子逐渐清晰,显现出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形,还有一些魁伟的形体小跑着跟随在马后。长矛尖锋和斧刃在暗淡的月色中闪动着光泽。兰德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前来援救的村民。而且,兰德更能凭直觉感觉到,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形体带来的恐惧,正像沙砾般磨蚀着他的骨头。没多久,那个戴着兜帽的黑骑士已经清晰地显现在月光下,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纹丝不动。在夜色中,所有形体都是黑色的,那匹马的蹄声和其他马也没有不同,但兰德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马。

现在兰德已经能看到黑骑士背后那些身影的长角、兽嘴和鹰喙了。那些兽魔人排成两列纵队,蹄子和靴子整齐划一地敲击着地面,仿佛指挥这些动作的只有一个思想。它们过去之后,兰德又一动不动地数了二十下。他思考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敢背对着这么多兽魔人。当然,即使只有一个兽魔人,也不会有人敢背对着它。

那支队伍小跑着消失在西方,沉重的脚步声最终也在黑暗中消失了。但兰德仍然没有移动一块肌肉。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向他发出警告,绝对的警告。但兽魔人的确是消失了。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兰德深吸一口气,开始站直身子。

这一次,那匹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怪诞的寂静中,黑骑士返回来了。他的影子般的坐骑每走几步就会停一下。就这样,它沿着道路缓缓地走了回来。风吹得更强了,在树枝间发出一阵阵咆哮。黑骑士的斗篷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垂着,如死亡般静止。那匹马停下时,戴着兜帽的头就会向左右转动,搜寻林间的一切异动。最后那匹马停在了正对着兰德的地方,黑洞洞的兜帽开口转向了趴伏在父亲身上的兰德。

兰德的手痉挛地握紧剑柄。他感觉到了那种凝视,就像早晨时那样。即使他看不见对方的眼睛,那种憎恨仍然让他战栗不已。这个裹在黑影中的东西憎恨一切人,一切生灵。在寒风中,汗水从兰德脸上一滴滴渗出。

这时,那匹马又开始移动了,无声地移动几下之后停下来,直到兰德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夜色中逐渐消失。他一直死盯着那个影子,害怕一旦看不见了,转眼间黑骑士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黑影就要消失的时候,突然转回头,无声地驰过兰德面前,以箭一般的速度刺入西方的夜幕中,冲向迷雾山脉,冲向农场的方向。

兰德瘫软了下来,大声喘息着,用袖子抹去脸上的冷汗。他已经不在乎兽魔人出现的原因了,就算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原因也无所谓,只要这一切赶快结束就好。

最后打了个哆嗦,兰德挺起身,迅速检查了一下父亲的状况。谭姆仍然在低声呓语,只是兰德听不清他在说的是什么。他想要让父亲喝些水,但水却流到了谭姆的下巴上。少量的一些水滴到谭姆嘴里,引得他连连咳嗽,但仍然在低声说着什么。

兰德又倒了一些水在谭姆前额的布上,将水囊放回担架上,才匆忙重新抬起了担架。

他向前走去,那精神奕奕的样子仿佛刚刚经过一夜的好眠。但这种气势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开始,恐惧掩盖了疲倦,没过多久,虽然恐惧仍在,疲倦却已经膨胀到无法掩饰的程度。很快,兰德又开始脚步踉跄。他努力忘记饥饿和肌肉的酸痛,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一步又一步的迈进上。

兰德在心中不断地描绘着伊蒙村的图景——百叶窗都敞开着,每一家都点燃了冬日告别夜的灯火。人们欢呼庆贺,挨家挨户地拜访。街道上飘扬着小提琴奏出的“贾姆的荒唐事”和“飞翔的苍鹭”。哈兰·卢汉在喝过太多白兰地之后,就会用牛蛙一样的嗓子高声唱起“大麦田里的轻风”,直到卢汉太太叫他闭嘴。森布会以行动证明他还能像年轻时一样跳舞。麦特又会有某些出人意表的计划,这些计划往往会有令人意外的发展,不过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干的,这一点不需要任何明确的证据。想到这些事情,兰德甚至有一种想要微笑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谭姆又开始说话了。

“爱凡德梭拉,人们说那是一株没有种子的树。他们从树上折下一根嫩枝送给凯瑞安人,那是一株幼苗,就算是国王也很难收到那么高贵的礼物。”兰德能听出父亲的声音带着怒意,虽然他几乎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呓语声夹杂在担架摩擦地面的声音里,兰德心不在焉地聆听着。“他们对外从没有约定过和平,从没有过。但他们带来了一株树苗,这是和平的讯号。树苗生长了五百年,从未有过和平的族群保持了五百年的和平。为什么他要将树砍倒?为什么?爱凡德拉狄拉让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只因为雷芒的骄傲,我们付出了鲜血的代价。”父亲的声音又逐渐低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