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舞会

几百双眼睛一齐转向欣黛,大厅的温度顿时升高了。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也许人们很快就把视线转向别处,不再关心来人是谁;但当大家发现这个陛下的客人竟然是一个湿湿的头发、穿着满是褶皱的银色裙子,并且裙边沾满泥点的女孩时,却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把欣黛钉在了阶梯上,她不合适的双脚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四周的水泥把她的脚凝固在了那里。

她看看凯,而凯看到眼前的她同样也很吃惊。

他已经在舞会全程等着她的到来,在个人邀请宾客的位置给她预留了座位。她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么做有多么后悔。

站在凯身边的珍珠,在吊灯的映照下,脸已经气得通红。欣黛看着她的姐姐,又看看爱瑞,看看她们含怒不语的脸,她提醒自己,深呼吸。

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乎可以肯定,珍珠已经把她是赛博格的事情告诉了凯。

不久拉维娜女王也会看到她,知道她是月族人,她会拘押她,也许杀死她,她现在对这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是她还是冒着这一切风险,毅然决然地来了。

她不能白来。

她挺起胸膛,昂起下巴。

她双手提起裙裾,眼睛直视着凯,慢慢走下阶梯。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柔和,甚至喜悦的光,似乎这个身着脏衣服的她正在进行一个名技师最完美的亮相。

当欣黛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有力的声响时,大厅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身着坠地长裙的女人向后退避开来,捂住嘴小声议论着什么,男人则伸长脖子想听到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甚至手拿托盘送糕点的侍者也停下脚步看着欣黛,食盘里散发出的大蒜和姜的味道让欣黛的肚子咕咕直叫,这时她才意识到已经饥肠辘辘了。先前忙着为逃跑做准备,几乎没有时间吃饭,加之无比的焦虑几乎让她晕了过去,但是她尽量不去理会这一切,尽量坚持着,但每走一步,她紧绷的肌肉就更加紧张,她脑袋里的动脉嘣嘣地跳着。

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眼神里充满嘲讽。每个人都在低头私语,大厅里暗流涌动。一些话传到了欣黛的耳朵里——私人宾客?可她是谁?她衣服粘了什么东西?——欣黛调整了听音界面,关掉了他们的声音。

在有生之年,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脸红如此高兴过。

凯的嘴唇在颤抖,尽管他看上去仍然一脸困惑,但却并没有生气或者厌恶。欣黛深吸了一口气。当她渐渐走近凯时,她真想抱紧双臂,好尽量盖住这一身脏兮兮、皱巴巴,被水打湿的衣服,但她没有这么做。这么做也没用,凯也不会在意她的衣服。

如果此时的他有什么渴望的话,也许就是渴望看清楚欣黛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金属和硅片。

尽管她的眼睛感到刺痛,尽管她心慌意乱,眼前不停地出现警示语和警示信号,但她还是高昂着头。

他喜欢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她是赛博格,这也不是她的错。

她不会道歉。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脚步上,坚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人们给她让开了路,之后又在她身后围拢过来。

但还没走到皇帝面前,一个人推开众人,挡在了她的面前。面对着她养母愤怒的目光,欣黛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现实,在这无声的、静止的一刻跌回到欣黛面前,令她震惊,令她无奈。她已经忘记了爱瑞和珍珠就在身边。

虽然爱瑞的脸上抹了白色的粉底,但仍可以透过粉底看到她有斑点的脸憋得通红,得体的和服下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些不知情而只知窃笑的人也不再笑了,引得后面看不见的人更加疑惑。虽然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无疑都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正在大厅蔓延。

爱瑞伸出手,抓住欣黛的裙子,在手里摇晃着。“这你是从哪得到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欣黛拉长了脸,向后退了一步,把裙子从她养母的手里拽过来。“艾蔻留下来的,牡丹也希望我穿它。”

在她养母的身后,珍珠倒吸了口气,赶紧捂住了嘴。欣黛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大惊失色地看着她的脚。

欣黛打了个冷战,心想肯定是她的假腿被所有人都看到了,接着珍珠指着她的脚尖叫起来:“我的鞋!那是我的鞋!她穿着!”

爱瑞眯起眼睛,“你这个小偷。你怎敢到这里来侮辱家人。”她抓住欣黛的肩膀就往宽大的阶梯那里拖。“在把我们弄得没脸见人之前,我建议你还是马上回到家里。”

“不,”她说着,攥紧了拳头。“我和你们一样有权来这儿。”

“什么?就凭你?”爱瑞开始提高了嗓门,“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爱瑞住了嘴,即使现在,她也不愿意提起这让她感到丢人的秘密。相反,她张开五指,举起手来。

周围的人吃惊地张大了嘴,而欣黛也心头一紧,但打人的手掌并没有落下来。

凯出现在爱瑞面前,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这位养母的手腕。爱瑞怒气冲冲地转过脸来,但看到凯,便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怒气。

她缩回了手,结结巴巴地说:“陛下!”

“够了。”他说道,声音不大,但很坚定,然后放开了她的手。爱瑞低着头,瑟瑟缩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对不起,陛下。我的感情——脾气——这女孩是……她突然闯进来,对不起……她是我的被监护人——她不应该来这儿……”

“她当然可以来。”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他似乎认为仅凭他在场就可以消除爱瑞的敌意。他看着欣黛说道:“她是我邀请的客人。”

他越过满面惊异的众人的头顶,朝台上看去,那里的乐曲已经停了下来。“今晚既是为了庆祝,也是为了欢乐。”他大声说道,“请大家继续跳舞。”

乐队又开始演奏,开始乐声不大,但很快音乐便响彻舞厅——欣黛想不起来乐声什么时候停的,但她的听音系统对于周围的噪声仍处于关闭状态。

凯又把视线转向她,她呼吸急促,而且在颤抖——因为生气、害怕、紧张,也因为他的褐色眼睛让她产生的局促不安的感觉。她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转身对着她的养母大喊,但他根本没有给她做这一切的机会。

凯拉起她的手,还没等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把她从她的养母和姐姐身边拉走,揽入自己的怀中。

他们跳起舞来。

欣黛的心跳得厉害,她不敢直视他,只好越过他的肩头向远处看去。

他们是舞池里唯一在跳舞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