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页)

“别胡说八道,”特莉丝·梅利葛德猛地转过身,扬起攥紧的拳头,像是要推开男孩,或朝他胸口来一拳似的,“你当真相信如此愚蠢的迷信?九月结束了,鸟儿聚集起来只是为了迁徙。这完全是自然现象!”

“她快死了……”

“没人会死!”女术士大吼道,脸气得发白,“没人!你听明白没有?别再说胡话了!”

女学徒们被大自然的警报惊醒,纷纷聚到图书馆大厅,脸色苍白而严峻。

“雅尔,”特莉丝冷静下来,一手按在男孩肩上,轻轻揉捏,“你是神殿里唯一一个男人。大家都仰仗你,希望你能帮助她们。你可不能害怕,也不能惊惶。镇定。别让我们失望。”

雅尔叹了口气,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双手和嘴唇。

“我不怕……”他低声说着,避开女术士的目光,“我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我在梦里见到她了……”

“我也是。”特莉丝抿住嘴唇,“你、我,还有南尼克,我们都做了同一个梦。但一个字也别提。”

“她满脸是血……好多血……”

“我说了,安静。南尼克来了。”

高阶女祭司神情疲惫,朝他们走来。面对特莉丝无声的询问,她摇了摇头,随即注意到雅尔张嘴想说什么,于是匆匆开口。

“很不幸,什么也没有。狂猎经过圣殿上空时,差不多惊醒了所有人,但没人看到幻影。只有我们几个看到了模糊的影像,其他人都没有。去睡吧,小伙子,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姑娘们,回宿舍去!”

她用双手揉了揉脸。

“哈……秋分日!诅咒之夜……去睡吧,特莉丝。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快把我逼疯了。”女术士攥紧拳头,“光是想想她在受苦、流血,不知在哪儿遭遇了危险……见鬼,要是我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

南尼克——梅里泰莉神殿的高阶女祭司——转过身。

“你有没有试过祈祷?”

***

佩雷拉特地处艾宾的乡村地带,位于南方阿梅尔山脉彼端远处,周围是维尔达、莱特和艾瑞特三河交汇形成的广袤沼泽,距艾尔兰德城和梅里泰莉神殿直线距离八百里。黎明时分,老隐士维索戈塔从噩梦中骤然惊醒。醒来后,他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梦,但一阵阵诡异的不安让他再也无法入睡。

“冷,冷,冷,冷啊……”维索戈塔一边沿小路穿过树丛,一边自言自语,“冷,冷,好冷。”

下一个陷阱也空无一物,连只麝鼠都没抓到。今天的捕猎毫无收获。维索戈塔清掉盖住陷阱的烂泥和水藻,吸着鼻子,低声咒骂。

“呼,冬天这就到了?”他朝沼泽走去,“九月还没过完呢。现在明明是秋分日后的第四天。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冷的九月。我都活这么久了!”

下一个,也是倒数第二个陷阱,同样空空如也。维索戈塔都懒得骂脏话了。

“毫无疑问,”老人思忖着说,“天气一年比一年冷了。现如今,变冷的速度快得就像雪崩。哈,精灵早就预见到了,可谁会相信精灵的预言呢?”

在老人头顶,黑色的轮廓飞掠而过。雾气当中,欧夜鹰狂野的鸣叫和拍翅声突然响彻沼泽上空。维索戈塔本没在意这些鸟。他并不迷信,沼泽里又总有很多欧夜鹰——尤其是黎明时分,它们飞得很低,好像随时会撞上他的脑袋。好吧,它们平时的数量也许没今天这么多,也不经常发出今天这样凄惨的鸣叫……不过最近,离奇的现象总是接二连三发生,而且每次都比上一次更诡异。

把最后一只捕鱼笼拉上岸时——里面同样空空如也——老人听到了马嘶声。仿佛听到命令一般,欧夜鹰突然停止了鸣叫。

即便佩雷拉特位于沼泽地区,其高处也有干燥的树丛,山岗上还长满了黑色的桦树、赤杨、角树、山茱萸和黑刺李。这些小树林大多被泥塘环绕,不熟悉路的马匹和骑手根本不可能进入其中。但这嘶鸣——维索戈塔又听到一声——确实是从一片小树林里传来的。

好奇心压倒了警惕。

维索戈塔对马匹及其品种了解不多,但他毕竟是个美学家,知道如何审美。那匹马的毛发就像无烟煤一样闪闪发亮,在桦木衬托下,侧面轮廓异常俊丽。它当真是个完美的典范,美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但它当然是真实的,也真真实实地被困住了——它的缰绳被角树的树枝缠住,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维索戈塔靠近时,马儿竖起耳朵,用力晃晃脑袋,转过身去连连跺脚,让地面也为之震颤。老人看出这是匹母马,同时,他还看到了另一样东西。那东西让他的心脏咚咚狂跳,喉咙也像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

母马身后的浅沟里躺着一具尸体。

维索戈塔把袋子丢到地上。第一个念头竟是转身逃跑,这不禁让他有些羞愧。他保持警觉,走上前去。黑马跺着地面,低头垂耳咬着嚼子,显然是想找机会咬他,或者踢他。

尸体是个十来岁的男孩,面孔朝下倒在地上,一条胳膊紧贴体侧,另一条伸向一旁,五指深深抠进泥土。他穿着麂皮外套、紧身皮裤,还有及膝的夹扣精灵长靴。

维索戈塔弯下腰,就在这时,尸体突然大声呻吟起来。黑母马尖声嘶鸣,继续用马蹄狠跺地面。

隐士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让受伤的男孩翻了个身。看到男孩脸上由肮脏泥土和干涸血迹涂成的可怕面具,他本能地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老人轻轻拂去男孩嘴唇上沾满鼻涕和口水的苔藓、树叶与沙砾,又试图拨开他脸颊上被血黏成一团的乱发。男孩含糊地哼了一声,绷紧身体,开始抽搐。维索戈塔好不容易才拨开挡住他面孔的头发。

“是个女孩,”他大声说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个女孩。”

***

这天日落之后,如果有人悄悄来到沼泽深处的小屋前,透过窗扇的缝隙向内窥探,那么,借着油灯的亮光,他会看到一个苗条的女孩,头上缠着绷带,身上盖着毛皮毯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奄奄一息。他还会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旁边,留着长长的白胡子,额上布满皱纹,白发从秃顶边缘垂落到肩头。他能看到烛光勾勒出老人的侧影,桌上放着一只沙漏,老人则削尖一根羽毛笔,正往羊皮纸上埋头书写。他能看到老人关切地望着受伤的女孩,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