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夜(第5/6页)

众人大惊,他们谁也未曾见过三公子中意的姑娘,只听过“小竹”二字,还当是个小家碧玉,公子怕家里嫌人贫寒,才从不与家里人说,但那份痴心深情人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公子病得半死不活,那小竹姑娘却从不来看一眼,甚至连个信儿都不托人送来,阖家上下多少有些微词,但三公子都这模样了,谁又还敢提她什么?因此,再多不满都塞入肚子里,私下嚼一番罢了。万想不到眼前这妖精就是让三公子死去活来的“小竹姑娘”,可是,看那妖精的模样,分明又是冲着老爷去的,这是怎样一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房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三公子还在床上挣扎,朝竹丽的方向拼命伸出手去,念叨着“小竹、小竹……”

夫人被这场景骇得面无人色,在旁愣了片刻,猛一把抱住儿子,厉声问道:“你说的小竹姑娘,就是这妖怪不成?!”

“小竹不是妖怪……”王三公子气若游丝,盯着竹丽,脸上露出迷蒙的笑容,“小竹……是个最好的姑娘。我不在乎她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只要能同她一道,便是舍了身家与她去,也……也使得。”他强撑着说完这两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夫人身上大口喘着,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霍霍声,眼睛却始终不离竹丽分毫,忽然笑了笑,低声道:“我说要离家娶你,同你去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活,你便同我讲负心公子与狐妖的故事,说你不敢信我。我知……我知你说的其实是自己,爹曾负你……可我……我不是爹,你当信我才是……”

夫人的手慢慢垂下来,整个人呆滞着,仿佛不认得自己儿子了,她扭头看看墙边的王川,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突然,她鼻子里喷出一声怪笑,接着又是两声空洞的“哈哈”,紧接着爆发出疯狂的大笑,一把推开了儿子,起身在房内乱蹦,丫鬟们吓坏了,七手八脚按住她,夫人已笑得满脸是泪,披头散发,仰天大喊道:“原来是这样,是这样的!我就说这王家遭了邪祟,你却打死不找道士来驱鬼,成日只往街上请庸医,连做香的婊子都喊来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哭喊一阵,突然挣脱丫鬟们,一头扑倒在床上,往儿子身上乱蹭,把头朝床柱上撞得砰砰响,乱哭乱笑:“我就这么一个中用的儿子,被你们害成这样,我同你拼命——!”话音未落,她已一跃而起,疯虎般朝竹丽扑过去。

竹丽冷哼一声,伸左手扼住王川咽喉,又将右手一挥,正好压在奔过来的夫人头顶,夫人顿觉一把钢箍罩在了头上,箍上五爪似要将头骨捏碎,痛不可支,手脚乱蹬想要挣脱,哪里挣得开?竹丽又一声冷笑,态度越发嚣狂,眼睛都红了,嘴角噙着嗜血笑意,手臂往下一压,夫人顿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骨节发出一阵“咯咯”响声。周围人心惊胆寒,不自觉纷纷后退。

竹丽一身艳红如血染就,朝床上三公子笑道:“你既说爱我,连身家都舍得,现在便舍给我看看。我左右手只能活一个,你说,活哪个好?”

“活……活……”变故陡生,王三公子瘦骨嶙峋的身躯靠在床榻上挣扎扭动,徒劳地想坐直身子,手指在空中乱点了一阵,却只能发出阵阵破碎的呼吸声与嘶吼,完全不成人话。他早已心力交瘁,身子油尽灯枯,哪还经得起半点刺激?爹娘性命落入旁人手里,这人偏生还是挚爱,看她模样早已恨意深重,他想同她好好说话,恐怕也是不会听的,但他依旧有一份痴意,喃喃道:“小竹你冷静些,我,我对你……我们这就离开家,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过活不好么?你放心,我必好好对你,过去那些都不计较的……”

“罗嗦。”竹丽皱眉,手下又重几分,夫人和王川皆是一阵挣扎。她朝三公子冷笑道:“谁愿同你过活?实话告诉你吧,我与你相好,本就是为报复你爹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罢了,就你当真,好生无聊。连你这病……呵呵,都是我的手段。”她的话如一个轰雷,直劈到王三公子头上,炸得他眼前金光四射,胸中浊气翻滚。他紧盯着竹丽,似乎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他的小竹,牙关咬得格格作响。突然,王三公子浑身一震,双眼暴突,昂头喷出一大口鲜血,野兽般号了两句,整个人似绷断的弦,又似倾倒的山,颓然倒下,瘫在床上再也不会动了。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口鼻中慢慢流出,渐渐在他身下晕开……

王三公子死了。

迎香坐在近处,目睹他暴亡的惨剧,惊得如木雕石铸一般。周围人也都呆了,片刻后,人丛中才爆发出一阵高低起伏的哀嚎,纷纷拥上去看。王川和夫人被竹丽拿住,眼睁睁看爱子暴死当场,皆是神魂俱裂,心伤欲死。两人疯狂挣扎,却不能挣脱分毫,王川被扼住咽喉,拼命张嘴却发不出音来,夫人则嚎哭着儿啊心肝……

“烦人。当年你说要娶个端方贞静的大家闺秀,原来大家闺秀也会乱哭乱叫的?”竹丽计谋得逞,多年压抑的愤恨得展,心中狂性乱舞,又被满屋血腥气一激,顿时兽性勃发,妖气大盛。她仰天狂笑,右手逐渐用力收紧,只听“噗喀”一声钝响,夫人的头颅便如那田里熟透的瓜一般被捏作了几瓣,碎块四溅,脑浆、血肉横流,更有斑斑点点的红白之物直飞上天花板去,惨不忍睹。迎香脸上也溅了几点腥臭的血浆,脸色惨白,只能呆看这场血腥惊变。

众人正围在三公子床前哭丧,惊变一来,纷纷被这吓呆,个个骇得心魂碎裂,满地嚎哭,无头苍蝇般乱撞,想离开房间,几个年轻丫鬟似已被吓疯了,抱头滚倒在地,浑身抽搐,满嘴流涎,却无人顾得上她们。此刻外头也已是人声鼎沸,家丁们听得屋内响动,早拿着灯烛火把冲了过来,连行动不便的大公子都被人推着出来了。外头众人虽看不真切里边场景,但浓郁的血腥气和房内四起的哀嚎已足够让人惊恐,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从厨房拿来刀斧,劈开了两扇窗,内中场景一显,顿时再次引发满院哀嚎。王二连滚带爬地带人去报官,其他人七手八脚拆下窗户,从破洞中将困在屋内的人一个个拖出来。

竹丽冷眼扫视这场混乱,扭头对王川妩媚一笑,娇声道:“夫君,还是我本事大吧?给你演了这么一出好戏,瞧这些人演出这么多把戏,又是哭、又是跳、又是爬、又是闹的,顶尖的班子怕是演不到这么好。”说完嘻嘻笑了两声,将沾满血浆脑髓的右手在王川脸上抹净,理了理头发,笑道:“咱们新房里热闹这半宿也够了,该走了。”

王川腿间屎尿齐流,眼中所见皆是血肉交织的乱象,心上早已受不住,张口结舌陷入半疯状态。竹丽也不管这些,松开他颈项,架起他手臂,往门上一指,门已大开。竹丽便抓着王川出门而去,纵身一跃已在数丈开外,再翻身跳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夜色中,再看不见了。王家众人苦追过几条街道,哪里找得到人?分了部分人往城外寻去,其他人慢慢回转,一路哭泣哀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