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拉希德低下头,蓝色的头巾轻轻摆动。“当然,你说得对,大叔。”男孩的表情显示出这一字一句就像剑刃刺穿身体一样令他痛苦不堪,“我应该将‘真主美德的朝阳置于人们的生命火苗之前’。我只是……我……是因为我的错才——”

莉塔兹再一次出现在门口,看上去她已经安顿部落女孩睡下了。“考虑到那个盯上阿杜拉的敌人,如果我能安心工作,免遭一群食尸鬼突然登门拜访,我会感觉好些。让这个男孩留在这里当个护卫吧。”

达乌德点点头。“没问题,只要能保证你安全就好,我的爱人。”

他和莉塔兹并肩躺了好几个小时,想要入睡,又没有足够的隐私空间彼此爱抚。达乌德握着莉塔兹的小手,但他们都沉默无言。终于,他们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达乌德醒过来,并没有叫醒莉塔兹,而是在心中默默地对她和鼾声震天的阿杜拉道了再见,轻手轻脚地走出门,踏进破晓前的薄暮中。

很快夜晚就要变短了。天意节,一年中白昼最短一天的前夜就要来临——虽然在这个奥沙度和他的随从被打倒之前,他无意欢庆节日。

达乌德迈步向前,很快学院区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深呼吸着清晨的空气,想要从昨晚魔法占卜时受到的污秽中摆脱出来……这比杀戮带来的损伤还要严重,达乌德很确信。这种力量指向深不可测的真相。

当时他和莉塔兹刚看到阿杜拉的住处冒出的浓烟时,达乌德确实考虑了各种事态。他很恼怒被卷进这样的事情中。几十年来,他和他妻子的工作已经让他们远离了平凡和幸福。达乌德的身体被魔法榨干了。他们的孩子被怪物杀死了。当他们与阿杜拉以及其他人并肩旅行战斗时,他们在所谓责任心的催眠下,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充满危险与疯狂的道路,就像沙漠中的旅行者被长着蛇尾巴的沙丘女妖迷惑着陷入悲惨的境地。但他们已将这些抛于身后了。近年来,达乌德最担忧的事情也不过是如何援助穷人又不至于破产,以及遵从他妻子日渐强烈的愿望,离开这个他已当作家的城市。而现在……

他走过一爿又一爿店面,接着胸口突然揪紧,他因为这突然的剧痛不得不停下脚步。在他的生涯中,达乌德经历了各种伤痛与中毒,而这次他觉得二者皆有。他开始剧烈咳嗽,几乎要倒下。

几分钟后,咳嗽平复下来。他呆立在大街上,痛苦地喘息,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以往老化得更加厉害。他在过去一天里使用了太多的治疗和占卜法术——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大量地施用法力了。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他都觉得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聒噪的阿杜拉喜欢抱怨上了年纪后的各种痼疾,但他对于真正的痛苦一无所知。当达乌德使用魔法时——以真主之名,即使他只是快步走过达姆萨瓦城尘土弥漫的街道——他都觉得真主的手指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对于这位奥沙度和他邪恶的随从们,达乌德、他的妻子还有他的老朋友需要作出比以往更为充分的准备,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能支撑多久。他的脑海中已经不止一次地浮现出自己变得苍老残废、连吃饭穿衣都需要妻子服侍的情景。

当脚夫和车夫经过时,他努力想要忍住疼痛,但扭曲的表情将一切彰显无疑。他知道自己只是多虑了——达姆萨瓦城的忙碌的人们才没空理会奄奄一息的老头子的痛苦。他只收到了厌恶的几眼。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逐渐平和下来,达乌德用同样厌恶的眼神回敬了周遭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们。也许莉塔兹是对的。也许我们是时候离开这个冷漠的城市了。

他艰难地靠着一堵石头墙,听任自己剧烈地颤抖,接着强打精神站了起来。他还有任务要去完成,只要是为了莉塔兹,就必须坚强起来。他一边努力不去理会后背的疼痛,一边握紧拳头,迫使自己往前走。

他走过沿街叫卖的小贩,踏上了主干道。有一瞬间他想雇一台轿椅,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在达姆萨瓦城的这么多年间,达乌德坐过轿椅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有其他方式可以让他的妻子更方便地从苏共和国来到阿巴森。但当她不和他同行时经常雇轿椅。身为一个富有的蓝河苏共和国的女人,让男人扛着走是很平常的事情,他轻蔑地猜测,一边绕过一个卖坚果的罗圈腿。

对于一个像他这样诚实的红河苏共和国人而言,乘轿这种出行方式并不得当。但不这么做就意味着长途跋涉。好吧,至少今天天气还挺凉爽的。

他沿着宽阔的道路走了一个半小时,然后拐上禽贩街,那里聚集着筹备天意节的人们。当然,这城里每一片区域都有卖家禽的,但在禽贩街这里人们可以从最充足的商品里精挑细选:紫鹧鸪、太阳鸽、塞满了苍鹭肉的天鹅等。这也是达姆萨瓦城唯一一处可以买到苏共和国腌制鸵鸟蛋的地方。空气中充斥着羽毛和死家禽的气味,达乌德感到一阵恶心。他坐了一会儿,给了水贩一个铜板,让他往自己身上浇了一杯水,顿时觉得好受多了,他大声地感谢真主。

他穿着草鞋,沿着尘埃遍布的石板路朝前又走了一个小时,来到了弯月王宫的西门。他已经好几年没来这里了,就像第一次见到金碧辉煌的建筑一样感到目眩。高耸入云的巨大白色穹顶的黄金塔尖上矗立着一座手持长矛的骑兵雕像。骑兵的头像按照历任哈里发的长相而更换。达乌德意识到,新哈里发登基以来,他还没有来过弯月王宫。

雕像闪闪发光,彰显着这位外貌丑陋的哈里发在对抗真主的敌人时如何的骁勇善战。当然,达姆萨瓦城的所有人都知道,新哈里发就和他的父亲一样,在奢靡无度的一生中连武器也没摸过。阿杜拉在早饭时会对这种讽刺津津乐道,但达乌德对此并不太在意。这座雕像是讽刺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好,苏共和国人会认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无需责难——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东西。

达乌德朝着门边的卫兵岗走去。要想找到劳恩・赫达德,就得先找一个能帮上忙的卫兵。达乌德并不像阿杜拉那样对哈里发的士兵心存不满,但他也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顶事儿。两个穿着铆钉短皮衣拿着细长权杖执勤的卫兵走了过来。他们看了达乌德一眼,就像看着他们经过的每个人一样——眼神里透出飘忽不定的威胁,随时或者说迫切地想要找茬儿。达乌德朝他们俩恭敬温顺地点了一下头,发现这是他见过的最无敌意的卫兵:一个瘦瘦高高、眼神温和的少年。